夫治乱,运也;穷达,命也;贵贱,时也。故运之将隆,必生圣明之君。圣明之君,必有忠贤之臣。其所以相遇也,不求而自合;其所以相亲也,不介而自亲。唱之而必和,谋之而必从,道德玄同,曲折合符,得失不能疑其志,谗构不能离其交,然后得成功也。其所以得然者,岂徒人事哉?授之者天也,告之者神也,成之者运也。
夫黄河清而圣人生,里社鸣而圣人出,群龙见而圣人用。故伊尹,有莘氏之媵臣也,而阿衡于商。太公,渭滨之贱老也,而尚父于周。百里奚在虞而虞亡,在秦而秦霸,非不才于虞而才于秦也。张良受黄石之符,诵三略之说,以游于群雄,其言也,如以水投石,莫之受也;及其遭汉祖,其言也,如以石投水,莫之逆也。非张良之拙说于陈项,而巧言于沛公也。然则张良之言一也,不识其所以合离?合离之由,神明之道也。故彼四贤者,名载于箓图,事应乎天人,其可格之贤愚哉?孔子曰:“清明在躬,气志如神。嗜欲将至,有开必先。天降时雨,山川出云。”诗云:“惟岳降神,生甫及申;惟申及甫,惟周之翰。”运命之谓也。
岂惟兴主,乱亡者亦如之焉。幽王之惑褒女也,祅始于夏庭。曹伯阳之获公孙强也,征发于社宫。叔孙豹之昵竖牛也,祸成于庚宗。吉凶成败,各以数至。咸皆不求而自合,不介而自亲矣。昔者,圣人受命河洛曰:以文命者,七九而衰;以武兴者,六八而谋。及成王定鼎于郏鄏,卜世三十,卜年七百,天所命也。故自幽厉之间,周道大坏,二霸之后,礼乐陵迟。文薄之弊,渐于灵景;辩诈之伪,成于七国。酷烈之极,积于亡秦;文章之贵,弃于汉祖。虽仲尼至圣,颜冉大贤,揖让于规矩之内,訚訚于洙、泗之上,不能遏(è)其端;孟轲、孙卿体二希圣,从容正道,不能维其末,天下卒至于溺而不可援。
夫以仲尼之才也,而器不周于鲁卫;以仲尼之辩也,而言不行于定哀;以仲尼之谦也,而见忌于子西;以仲尼之仁也,而取仇于桓魋;以仲尼之智也,而屈厄于陈蔡;以仲尼之行也,而招毁于叔孙。夫道足以济天下,而不得贵于人;言足以经万世,而不见信于时;行足以应神明,而不能弥纶于俗;应聘七十国,而不一获其主;驱骤于蛮夏之域,屈辱于公卿之门,其不遇也如此。及其孙子思,希圣备体,而未之至,封己养高,势动人主。其所游历诸侯,莫不结驷而造门;虽造门犹有不得宾者焉。其徒子夏,升堂而未入于室者也。退老于家,魏文候师之,西河之人肃然归德,比之于夫子而莫敢间其言。故曰:治乱,运也;穷达,命也;贵贱,时也。而后之君子,区区于一主,叹息于一朝。屈原以之沈湘,贾谊以之发愤,不亦过乎!
然则圣人所以为圣者,盖在乎乐天知命矣。故遇之而不怨,居之而不疑也。其身可抑,而道不可屈;其位可排,而名不可夺。譬如水也,通之斯为川焉,塞之斯为渊焉,升之于云则雨施,沈之于地则土润。体清以洗物,不乱于浊;受浊以济物,不伤于清。是以圣人处穷达如一也。夫忠直之迕于主,独立之负于俗,理势然也。故木秀于林,风必摧之;堆出于岸,流必湍之;行高于人,众必非之。前监不远,覆车继轨。然而志士仁人,犹蹈之而弗悔,操之而弗失,何哉?将以遂志而成名也。求遂其志,而冒风波于险涂;求成其名,而历谤议于当时。彼所以处之,盖有算矣。子夏曰:“死生有命,富贵在天”故道之将行也,命之将贵也,则伊尹吕尚之兴于商周,百里子房之用于秦汉,不求而自得,不徼而自遇矣。道之将废也,命之将贱也,岂独君子耻之而弗为乎?盖亦知为之而弗得矣。
凡希世苟合之士,蘧蒢戚之人,俛仰尊贵之颜,逶迤势利之间,意无是非,赞之如流;言无可否,应之如响。以窥看为精神,以向背为变通。势之所集,从之如归市;势之所去,弃之如脱遗。其言曰:名与身孰亲也?得与失孰贤也?荣与辱孰珍也?故遂絜其衣服,矜其车徒,冒其货贿,淫其声色,脉脉然自以为得矣。盖见龙逢、比干之亡其身,而不惟飞廉、恶来之灭其族也。盖知伍子胥之属镂于吴,而不戒费无忌之诛夷于楚也。盖讥汲黯之白首于主爵,而不惩张汤牛车之祸也。盖笑萧望之跋踬于前,而不惧石显之绞缢于后也。故夫达者之筭也,亦各有尽矣。
曰:凡人之所以奔竞于富贵,何为者哉?若夫立德必须贵乎?则幽厉之为天子,不如仲尼之为陪臣也。必须势乎?则王莽、董贤之为三公,不如杨雄、仲舒之阒其门也。必须富乎?则齐景之千驷,不如颜回、原宪之约其身也。其为实乎?则执杓而饮河者,不过满腹;弃室而洒雨者,不过濡身;过此以往,弗能受也。其为名乎?则善恶书于史册,毁誉流于千载;赏罚悬于天道,吉凶灼乎鬼神,固可畏也。将以娱耳目、乐心意乎?譬命驾而游五都之市,则天下之货毕陈矣。褰裳而涉汶阳之丘,则天下之稼如云矣。椎紒而守敖庾、海陵之仓,则山坻之积在前矣。扱衽而登钟山、蓝田之上,则夜光玙璠之珍可观矣。夫如是也,为物甚众,为己甚寡,不爱其身,而啬其神。风惊尘起,散而不止。六疾待其前,五刑随其后。利害生其左,攻夺出其右,而自以为见身名之亲疏,分荣辱之客主哉。
天地之大德曰生,圣人之大宝曰位,何以守位曰仁,何以正人曰义。故古之王者,盖以一人治天下,不以天下奉一人也。古之仕者,盖以官行其义,不以利冒其官也。古之君子,盖耻得之而弗能治也,不耻能治而弗得也。原乎天人之性,核乎邪正之分,权乎祸福之门,终乎荣辱之算,其昭然矣。故君子舍彼取此。若夫出处不违其时,默语不失其人,天动星回而辰极犹居其所,玑旋轮转,而衡轴犹执其中,既明且哲,以保其身,贻厥孙谋,以燕翼子者,昔吾先友,尝从事于斯矣。
运命论。魏晋。李康。 夫治乱,运也;穷达,命也;贵贱,时也。故运之将隆,必生圣明之君。圣明之君,必有忠贤之臣。其所以相遇也,不求而自合;其所以相亲也,不介而自亲。唱之而必和,谋之而必从,道德玄同,曲折合符,得失不能疑其志,谗构不能离其交,然后得成功也。其所以得然者,岂徒人事哉?授之者天也,告之者神也,成之者运也。 夫黄河清而圣人生,里社鸣而圣人出,群龙见而圣人用。故伊尹,有莘氏之媵臣也,而阿衡于商。太公,渭滨之贱老也,而尚父于周。百里奚在虞而虞亡,在秦而秦霸,非不才于虞而才于秦也。张良受黄石之符,诵三略之说,以游于群雄,其言也,如以水投石,莫之受也;及其遭汉祖,其言也,如以石投水,莫之逆也。非张良之拙说于陈项,而巧言于沛公也。然则张良之言一也,不识其所以合离?合离之由,神明之道也。故彼四贤者,名载于箓图,事应乎天人,其可格之贤愚哉?孔子曰:“清明在躬,气志如神。嗜欲将至,有开必先。天降时雨,山川出云。”诗云:“惟岳降神,生甫及申;惟申及甫,惟周之翰。”运命之谓也。 岂惟兴主,乱亡者亦如之焉。幽王之惑褒女也,祅始于夏庭。曹伯阳之获公孙强也,征发于社宫。叔孙豹之昵竖牛也,祸成于庚宗。吉凶成败,各以数至。咸皆不求而自合,不介而自亲矣。昔者,圣人受命河洛曰:以文命者,七九而衰;以武兴者,六八而谋。及成王定鼎于郏鄏,卜世三十,卜年七百,天所命也。故自幽厉之间,周道大坏,二霸之后,礼乐陵迟。文薄之弊,渐于灵景;辩诈之伪,成于七国。酷烈之极,积于亡秦;文章之贵,弃于汉祖。虽仲尼至圣,颜冉大贤,揖让于规矩之内,訚訚于洙、泗之上,不能遏(è)其端;孟轲、孙卿体二希圣,从容正道,不能维其末,天下卒至于溺而不可援。 夫以仲尼之才也,而器不周于鲁卫;以仲尼之辩也,而言不行于定哀;以仲尼之谦也,而见忌于子西;以仲尼之仁也,而取仇于桓魋;以仲尼之智也,而屈厄于陈蔡;以仲尼之行也,而招毁于叔孙。夫道足以济天下,而不得贵于人;言足以经万世,而不见信于时;行足以应神明,而不能弥纶于俗;应聘七十国,而不一获其主;驱骤于蛮夏之域,屈辱于公卿之门,其不遇也如此。及其孙子思,希圣备体,而未之至,封己养高,势动人主。其所游历诸侯,莫不结驷而造门;虽造门犹有不得宾者焉。其徒子夏,升堂而未入于室者也。退老于家,魏文候师之,西河之人肃然归德,比之于夫子而莫敢间其言。故曰:治乱,运也;穷达,命也;贵贱,时也。而后之君子,区区于一主,叹息于一朝。屈原以之沈湘,贾谊以之发愤,不亦过乎! 然则圣人所以为圣者,盖在乎乐天知命矣。故遇之而不怨,居之而不疑也。其身可抑,而道不可屈;其位可排,而名不可夺。譬如水也,通之斯为川焉,塞之斯为渊焉,升之于云则雨施,沈之于地则土润。体清以洗物,不乱于浊;受浊以济物,不伤于清。是以圣人处穷达如一也。夫忠直之迕于主,独立之负于俗,理势然也。故木秀于林,风必摧之;堆出于岸,流必湍之;行高于人,众必非之。前监不远,覆车继轨。然而志士仁人,犹蹈之而弗悔,操之而弗失,何哉?将以遂志而成名也。求遂其志,而冒风波于险涂;求成其名,而历谤议于当时。彼所以处之,盖有算矣。子夏曰:“死生有命,富贵在天”故道之将行也,命之将贵也,则伊尹吕尚之兴于商周,百里子房之用于秦汉,不求而自得,不徼而自遇矣。道之将废也,命之将贱也,岂独君子耻之而弗为乎?盖亦知为之而弗得矣。 凡希世苟合之士,蘧蒢戚之人,俛仰尊贵之颜,逶迤势利之间,意无是非,赞之如流;言无可否,应之如响。以窥看为精神,以向背为变通。势之所集,从之如归市;势之所去,弃之如脱遗。其言曰:名与身孰亲也?得与失孰贤也?荣与辱孰珍也?故遂絜其衣服,矜其车徒,冒其货贿,淫其声色,脉脉然自以为得矣。盖见龙逢、比干之亡其身,而不惟飞廉、恶来之灭其族也。盖知伍子胥之属镂于吴,而不戒费无忌之诛夷于楚也。盖讥汲黯之白首于主爵,而不惩张汤牛车之祸也。盖笑萧望之跋踬于前,而不惧石显之绞缢于后也。故夫达者之筭也,亦各有尽矣。 曰:凡人之所以奔竞于富贵,何为者哉?若夫立德必须贵乎?则幽厉之为天子,不如仲尼之为陪臣也。必须势乎?则王莽、董贤之为三公,不如杨雄、仲舒之阒其门也。必须富乎?则齐景之千驷,不如颜回、原宪之约其身也。其为实乎?则执杓而饮河者,不过满腹;弃室而洒雨者,不过濡身;过此以往,弗能受也。其为名乎?则善恶书于史册,毁誉流于千载;赏罚悬于天道,吉凶灼乎鬼神,固可畏也。将以娱耳目、乐心意乎?譬命驾而游五都之市,则天下之货毕陈矣。褰裳而涉汶阳之丘,则天下之稼如云矣。椎紒而守敖庾、海陵之仓,则山坻之积在前矣。扱衽而登钟山、蓝田之上,则夜光玙璠之珍可观矣。夫如是也,为物甚众,为己甚寡,不爱其身,而啬其神。风惊尘起,散而不止。六疾待其前,五刑随其后。利害生其左,攻夺出其右,而自以为见身名之亲疏,分荣辱之客主哉。 天地之大德曰生,圣人之大宝曰位,何以守位曰仁,何以正人曰义。故古之王者,盖以一人治天下,不以天下奉一人也。古之仕者,盖以官行其义,不以利冒其官也。古之君子,盖耻得之而弗能治也,不耻能治而弗得也。原乎天人之性,核乎邪正之分,权乎祸福之门,终乎荣辱之算,其昭然矣。故君子舍彼取此。若夫出处不违其时,默语不失其人,天动星回而辰极犹居其所,玑旋轮转,而衡轴犹执其中,既明且哲,以保其身,贻厥孙谋,以燕翼子者,昔吾先友,尝从事于斯矣。
治乱,是由命运决定的;穷达,是由天命决定的;贵贱,是由时机决定的。所以命运将要隆盛的时候,必定产生圣明的君主;有了圣明的君主,必定会有忠贤的臣子。他们彼此的相遇,不是互相访求而是自然地走到一块来的;他们彼此的相亲,不是有人介绍而是自然地亲密起来的。一人吟唱而另一人必定应和,一人谋画而另一人必定听从。彼此道德混同齐一,辗转相合有如符契。无论得失都不会怀疑彼此的志向,谗言挑拨也不能离间他们之间的交情,这样然后才取得了君臣之道的成功。他们能够取得这样的成功,哪里仅仅是人为的呢?给予的是天,告知的是神,玉成的是命运啊。
黄河水清就有圣人诞生,神祠鸣响就有圣人出现,群龙出现就有圣人君临天下。所以伊尹,原是有莘氏陪嫁的奴隶,却辅佐商汤做了阿衡;太公,原是在渭水边上钓鱼的微贱老人,却辅佐周朝做了尚父。百里奚在虞国而虞国灭亡了,到秦国后秦国却成了霸主,不是百里奚在虞国没有才能而到秦国后就有才能了。张良接受黄石公授与的兵书,诵读记载了三略学问的书籍,然后用所掌握的学问游说群雄,他说的话,却像用水泼向石头一样,没有一个人接受。等到他碰上汉高祖,他说的话,就像将石头投向水中一样,没有一次受到抗拒。不是张良在劝说陈涉项梁时就笨口拙舌,而在劝说沛公时就能说会道。那么张良说话的技巧前后是一样的,有人不明白前后结果不同的原因是由于不明白君臣所以合离的道理,君臣合离的原因,就像神明之道一样。所以前面提到的四位贤人,姓名被史籍记载,事迹应乎天事合于人心,这哪能用贤明愚昧来加以量度呢!孔子说:“圣人清明在身,气度志向如神。君临天下的欲望将要来到的时候,神灵在为之开路的同时必先为之预备好辅佐的贤臣。就像天将降落及时雨时,山川为之出云一样。”《诗经》说:“中岳嵩山降下神灵,生下了吕侯和申伯。就是吕侯和申伯,辅佐周朝成了中坚。”这里说的就都是命运啊。
岂只是振兴主人的人,导致乱亡的人也是这样。周幽王被褒姒惑乱,其反常怪异开始出现在夏朝宫庭;曹伯阳得到公孙强,迹象最初出现在社宫;叔孙豹宠信竖牛;祸乱在庚宗时就已造成。吉凶成败,各按命运所安排的到来,都是不用寻求而自己就走到了一块,不用媒介而自己就亲密了。以前圣人受命于河图洛书,说:以文德受命的人,七世九世后就要衰微;以武功兴起的人,六世八世后就要重新谋画振兴之策。到成王将九鼎固定在郏鄏,占卜的结果是传世三十代,享国七百年,这是上天所命令的。所以在幽王厉王之间,周王朝的治国之道就大大败坏;齐桓晋文二霸之后,礼乐就衰落下来;文德浮薄的弊病,渐渐地在灵王景王时产生;巧辩欺诈的风气,在七国时形成;极端的残暴,累积于终于灭亡的秦朝;看重文章风尚,在汉高祖刘邦时被抛弃。即使是仲尼这样道德最高尚的人,即使是颜回,冉有这样的大贤,以礼法为准绳大力推行文德,在洙水泗水之间和颜悦色地教学,也不能阻止浮薄风气的产生;孟轲孙卿,那样效法颜回冉有和仰慕至圣孔子,从容奉行正道,也不能在末世发挥应有的维系作用。天下终于发展到大道沉溺的地步,而无法再加以援救。
像仲尼这样有才能的人,其才能却不合于鲁国卫国的需要;像仲尼这样有口才的人,其言在鲁定公鲁哀公那里却得不到施行;像仲尼这样谦逊的人,却被子西所妒忌;像仲尼这样仁爱的人,却同桓魋结下了仇恨;像仲尼这样有智慧的人,却在陈国蔡国受到了委屈困厄;像仲尼这样有德行的人,却从叔孙武叔那里招来了谗毁。其思想足以救助天下,却不能比别人更尊贵一些;言论主张足以治理万世,却不被当时的国君信用;德行足以应合神明,却不能在世俗间得到推广。先后应聘于七十个国家,却没有碰上一个合适的君主。在各国之间到处急奔,在公卿之门遭受屈辱,仲尼就是这样得不到君主的赏识。到了他的孙子子思,仰慕先圣之道具备先圣长处但还没有达到完美的地步,却厚遇自己培养高名,其声势倾动了国君。他所游历过的诸侯国,没有哪一个诸侯不驾着四马大车登门拜访;即使是登门拜访的人,也还有不能坐上宾客位置的。仲尼的弟子子夏,是一个登上了正厅但还没有进入内室的人。隐退告老在家,魏文侯拜他为师,西河地区的人们,恭恭敬敬地向其德行归附,把他同夫子相提并论,而没有一个人敢对他的言论妄加非议。所以说:治乱,是由命运决定的;穷达,是由天命决定的;贵贱,是由时机决定的。而后来的君子,固守着一个国君,叹息于一个朝廷,屈原因此而自沉湘水,贾谊因此而悲哀发愤,不是太过分了吗?
如此说来圣人之所以成为圣人,就在于他们能够安于天命而自得其乐了。所以他们遇到困厄时并不生怨,居于高位时并不生疑。其身可以受到压抑,而其思想却不能受到损害;其地位可以受到排挤,而其名誉却不能够丢失。就像水,疏通它就成了江河,堵塞它就成深渊。升到云上去就变成雨下落,沉到地下去就使土润泽。本体清纯用之洗涤万物,不会被污浊淆乱;在受到污浊包围的情形下救助万物,其清纯不会受到损伤。所以圣人身处困厄和显达就像没有区别一样。
忠直的言行触犯君主,独立的操守不合世俗,事理之势就是如此。所以树木高出树林,风肯定会把它吹断;土堆突出河岸,急流肯定会把它冲掉;德行高于众人,众人肯定会对他进行诽谤。前车之鉴不远,后来的车也继续翻覆在前车翻覆的路上。然而志士仁人,还要踏着忠直之路进行而不后悔,还要坚持独立的操守而不肯失掉,这是为什么呢?目的是要以此实现自己的志向,成就自己的声名。为求得自己志向的实现,而在险恶的仕途上经受着风波;为求得自己声名的成功,而经受着时人的诽谤议论。他们之所以身处这样的境地,是有着自己的考虑的。子夏说:“死生是由命定的,富贵是由天安排的。”所以思想将要得到推行的时候,生命将要显贵起来的时候,就像伊尹吕尚在商代周代兴起,百里奚张子房在秦国汉朝被任用,是不用追求而自然就会得到,不用追求而自然就能遇上的。而思想将要废弃不用的时候,生命将要微贱的时候,难道只是君子为之感到羞耻而不肯有所作为吗?也是因为他们知道即使干也是不会有什么收获的。
凡苟且迎合世俗之士,喜欢谄谀献媚之人,按照贵人的脸色俯仰行事,在势利之间曲折前行。贵人的意见不管对与不对,赞美之声都像水流淌;贵人的言论不管可行与否,应对之言都如响之应声。以窥看盛衰作为精神,以或向或背算作变通。权势集于某人时,前往追随就像赶集一样踊跃;某人失去权势时,背弃而去就像脱鞋仍掉。他们有话说:“声名和生命哪一个更亲切?获得和丧失哪一个更有利?荣耀和屈辱哪一个更重要?”所以便鲜洁其衣服穿戴,夸耀其车马侍从,贪求其金玉布帛,沉溺其音乐美色,左顾右盼自以为是得到好处了。只看见龙逢比干失去了生命,而不想想飞廉恶来也被灭掉了家族。只知道伍子胥在吴国被迫用属镂剑自刎,而不警戒费无忌在楚国也被诛灭。只讥笑汲黯做主爵都尉直到白头,而不警戒张汤后来遇到了以牛车安葬的灾祸。只笑话萧望之被迫自杀受挫于前,而不害怕石显被免官自缢于后。所以这些通达知命者的谋虑,各人都是没有留下余地的。
那么要问:大凡人们之所以奔走竞争富贵,是为了什么呢?树立圣人之德必须尊贵吗?那么周幽王周厉王之为天子,不如仲尼之为陪臣。必须权势吗?那么王莽董贤之为三公,不如扬雄董仲舒门庭冷清。必须富有吗?那么齐景公拥有四千匹马,不如颜回原宪检束其身。是为财物吗?那么拿着勺到河边饮水的人,不过饮个满腹,离开屋子到外面淋雨的人,不过淋湿身子,超过了这个需要的河水雨水,是无法再接受的。是为名声吗?那么善恶记载在史册上,诋毁赞誉流传千年,赏罚由天神的意志所支配,吉凶对于鬼神最明白,这本来就是可怕的。将要以此来愉悦耳目快乐心意吗?譬如命御者驾车游览五都的人,就可以看到天下的货物全都陈列在那里了;提着衣裳登上汶阳的山丘,就可以看到天下的庄稼像云彩一样多了;挽着椎髻的士兵守卫敖庾海陵两座粮仓,就可以看到小山一样的粮食堆积在眼前了;插上衣襟登上钟山和蓝田,夜光玙璠的珍贵就可以看到了。像这样,东西特别的多,而归自己所有的又特别的少;不爱惜自己的品节,却爱惜自己的精神;大风骤起尘埃飞升,尘埃飘散却不停止;六种疾病等在前面,五种刑法跟在后面;利害产生在左面,攻夺出现在右面;却还自以为看清了生命和声名的亲疏,分清了荣耀和屈辱的主客呢!
天地的大德叫生长万物,圣人的大宝叫地位。用什么来守住地位叫做仁,用什么来端正人心叫做义。所以古代做王的人,只用他一个人来治理天下,不是用天下来奉养他一个人;古代做官的人,是利用官位施行他的义,不是因为利禄贪求他的官位。古代的君子,羞愧得到了官位却不能进行治理,不羞愧能够进行治理却没有得到官位。探究天和人的本性,考查邪和正的分别,权衡祸与福的门径,最终得出关于荣与辱的谋虑,其区别十分显然,所以君子要舍彼而取此。至于出来做官和在家隐处要不违其时,静默和说话要不失其人。天体转动众星运转,而北极星仍停留在老地方;璇玑像车轮一样不停转动,而衡星像车轴一样仍居中执掌。既明白事理又知识渊博,以保全自己的节操,将这长远的谋虑留传下去,以安定保护好子孙,以前我祖先的朋友便曾这样做了。
治:政治清明,即治世。
乱:乱世。
运:国运。
穷达:困窘与显达。
贵:地位显赫。
贱:贫贱。
时:时机,机会。
自合:自然在一起。
相亲:相互亲近。
介:介绍。
玄同:默契。
合符:义同“玄同”。
告:觉,使之觉悟。
里社鸣而圣人出:迷信说法。李善注引《春秋·潜潭巴》:“里社明,此里有圣人出。其呴,百姓归,天辟亡。宋均曰:“里社之君鸣,则教令行,教令明,惟圣人能之也。呴,鸣之怒者。圣人怒则天辟亡矣。汤起放桀时,盖此祥也。”里社,古代里中祀土地神之处。里社鸣,指里社有人鸣,鸣之者即带头起事者,亦即圣人。
伊尹:商汤时大臣。
媵:读yìng。
阿衡:官名,犹后代宰相。
太公:即太公望姜子牙。
尚父:周武王尊太公望为尚父。
百里奚:春秋时秦穆公的大夫。
张良:汉高祖刘邦重要的谋士。
黄石之符:李善注引《黄石公记序》:“黄石者,神人也。有《上略》《中略》《下略》。”又引《河图》:“黄石公谓张良曰:读此,为刘帝师。”
三略:即《太公兵法》,分上中下《三略》。
陈项:陈涉项羽。
沛公:刘邦。
四贤:指以上伊尹太公百里奚张良。
箓(lù)图:史籍。
天人:天道人事。
格:衡量。
“清明”句:出自《礼记·孔子闲居》。
申:申伯。
甫:庸山甫。
翰:干。
兴主:兴国之主。
乱亡:亡国之君。
幽王:周幽王,西周亡国之君。
褒:褒姒,周幽王的皇后。
曹伯阳:春秋时曹国国君。
社宫:祭祀之所。
叔孙豹:春秋时鲁国大夫。
昵:亲近。
竖牛:春秋时鲁国人。
庚宗:鲁国地名,今山东省泗水县东。
数:历数,即天命。
河洛:《河图》《洛书》。
文:指周文王。
命:受天命而得天下。
七九:七代九代。
武:指周武王。
六八:六代八代。
成王:指周成王,周武王之子。
定鼎:定都。
郏鄏(jiá rǔ):古都名,在今河南省洛阳市。
卜世:占卜预测传国的世代数。
卜年:占卜享国的年数。
幽厉:周幽王周厉王。
二霸:指齐桓公晋文公。
陵迟:衰败。
文薄:文德衰薄。
渐:浸染。
灵景:周灵王周景王。
辩诈:巧言辩解,指纵横家的言论。
七国:战国七雄,即齐楚燕韩赵魏秦。
酷烈:残暴。
仲尼:孔子字仲尼。
颜冉(rǎn):颜回与冉雍,孔子的弟子。
揖(yī)让:宾主相见的礼节。
规矩:礼法制度。
訚訚(yín yín):愉悦善言的样子。
遏:止。
孟轲:孟子荀子。
正道:儒家正统之道。
维:系。
卒:最终。
溺:淹没。
援:救。
器:才器。
周:合。
鲁卫:鲁国卫国。
辩:辩才。
定哀:鲁定公鲁哀公。
谦:谦逊之德。
子西:楚国大臣。
桓魋(huántuí):东周春秋时期宋国(今河南商丘)人。
道:儒家之道。
济:救济。
贵:尊贵。
时:时世。
应:感应。
弥纶:统摄。《易经·系辞上》:“易与天地准,故能弥纶天地之道。”
驱骤(qū zhòu):驰骋,即奔走。
蛮:指蔡楚。
夏:指宋卫。
子思:孔子之孙。
希圣:希望达到圣人境地。
备体:具备至人之德。
封己:壮大自己。
养高:保持高尚节操。
人主:君主。
结驷:用四马并驾一车。
:造门:登门。
宾:宾客。
子夏:卜商,字子夏。
升堂而未入于室:比喻学有成就但还未达到最高境界。
魏文候:魏国国君。
西河:魏国地名,今陕西省东部黄河西岸地区。
归德:归服于其德。
夫子:孔子。
君子:指官长。
区区:诚挚的样子。
沈湘:自投湘水,即投汨罗江。李善注引《楚辞》:“临沅湘之玄渊兮,遂自忍而沈流。”
过:过分。
乐天知命:安于命运,自得其乐。
抑:屈。
排:排挤。
名:声誉。
川:河流。
渊:深潭。
雨施:下雨。
清:清净。
不乱于浊:不被浊物混乱。
济物:洗涤东西。
迕(wǔ):犯。
主:君主。
独立:不依赖别人而自立。
负:背负。
秀:特出。
堆:土墩。
湍:急流之水。
行:品行。
非:非议。
监:通“鉴”,前车之鉴。
覆车继轨:紧跟着又翻车。
操之:指坚守节操。
遂志:实现抱负志向。
历:经历。
谤议:非议。
处:对待。
算:计谋。
死生有命,富贵在天:出自《论语·颜渊》。意谓生命富贵皆由命中注定。
行:推行。
吕尚:姜子牙。
百里:百里奚。
子房:张良。
徼(yāo):通“邀”,求。
废:止。
贱:地位低下。
为之:指为政。
希世:迎合世俗。
蘧蒢(qú chú):谄媚之人。
戚施:驼背,喻义同“蘧蒢”。
俛(fǔ)仰:低头抬头。俛,通“俯”。
逶迤(wēi yí):曲折蜿蜒的样子。
意:意见。
流:流水。
窥看:窥测兴衰之势。
向背:依附与背离。
变通:灵活。
归市:拥向闹市。
珍:贵重。
絜(jié):通“洁”,整修。
矜(jīn):夸矜。
车徒:车马随从。
冒:贪。
货贿:珍宝财货。
淫:指沉湎。
脉脉(mò mò):凝视的样子。
龙逢:关龙逢,为夏桀时贤臣。
比干:殷纣王的庶兄。
飞廉恶来:殷纣王的佞臣。
伍子胥(xū):春秋时吴国大夫。
属镂:剑名。
汲黯:汉武帝时为东海郡太守,敢于直言面谏,武帝表面敬重而实嫌恶。
主爵:官名。
惩:戒止。
张汤:武帝时太中大夫御史大夫。
萧望之:西汉大臣。
跋踬(bá zhì):跋前踬后,即进退两难之意。
绞缢(jiǎo yì):用绳子勒死。
达者:达观者。
尽:穷尽。
奔竞:奔走竞逐。
立德:立圣人之德。
陪臣:诸侯之臣。
王莽:汉平帝时为大司马,号安国公。
董贤:汉哀帝时以貌美善佞为光禄大夫。
杨雄:西汉辞赋家。
仲舒:董仲舒,西汉经学家。
閴:寂静。
齐景:春秋时齐国国君齐景公。
千驷:四千匹马。
原宪:李善注引《家语》:“原宪,宋人,字子思。清约守节,贫而乐道。”
实:财货。
弃室:抛弃房室。
濡(rú):湿。
过此:除此。
悬:显明。
天道:指天之旨意。
灼:明。
娱耳目乐心意:赏心悦目。
命驾:驾车动身。
毕陈:全部陈列。
褰裳(qiān cháng):提起衣襟。
汶(wèn)阳:春秋时鲁国地名。
丘:指田地。
稼:庄稼。
紒(jì):通“髻”。
敖庾海陵:粮仓名。
山坻(dǐ):山名。
扱衽(xī rèn):义同“褰裳”。
钟山:昆仑山。
蓝田:山名,在今陕西省蓝田县东。二山皆以出产美玉而著称。
夜光:夜光璧,宝珠名。
玙璠(yú fán):两种美玉。
为己:为己所占有。
身:形体。
啬(sè):爱惜。
六疾:泛指各种疾病。
五刑:指墨劓剕宫大辟五种刑罚。
攻夺:抢夺。
身名之亲疏:指亲爱身而疏远名。
生:万物生长。
大宝:最大的宝物。
位:帝位。
正人:禁止人做坏事。
奉:供奉。
一人:指天子。
仕者:做官的人。
冒:贪。
得:得官。
原:推求。
核:考核。
分:名分。
权:权衡。
祸福之门:招致祸福的门径。
昭然(zhāo):彰明的样子。
彼:指祸辱。
此:指福荣。
出:出仕,做官。
处:隐居。
时:时机。
默:不语。
辰极:北极星。
玑(jī)旋:玑旋:指浑天仪上的横管。
轮转:围绕中心旋转。
衡轴:即轴心。
贻:遗留。
厥(jué):其。
孙:顺。
燕翼:喻为子孙后代筹谋。
先友:指孔子。作者认为自己是老子的后代,老子与孔子为友,故称。
斯:此,指筹谋子孙后代之事。
参考资料:
1、于平.《昭明文选(五)》.北京:华夏出版社,2000:2063-2072
2、张启成,徐达.《文选全译(五)》.贵阳:贵州人民出版社,1994:3732、3735、3739、3742-3746、3748-3749、3752-3755
魏晋南北朝时期,探讨命运的文章特别多,成为中国思想史上一个颇为奇特的现象。文人们越是对命运感到迷茫、畏惧,便越是要上穷碧落下黄泉地探索命运的奥秘。作者生于魏晋之际,有感于国家兴衰,君臣遇合之无常,把这一切都委之于运命,发为此论。
参考资料:
1、刘良明.《六朝散文》.北京:文化艺术出版社,1997:35
岂惟兴主,乱亡者亦如之焉。幽王之惑褒女也,祅始于夏庭。曹伯阳之获公孙强也,征发于社宫。叔孙豹之昵竖牛也,祸成于庚宗。吉凶成败,各以数至。咸皆不求而自合,不介而自亲矣。昔者,圣人受命河洛曰:以文命者,七九而衰;以武兴者,六八而谋。及成王定鼎于郏鄏,卜世三十,卜年七百,天所命也。故自幽厉之间,周道大坏,二霸之后,礼乐陵迟。文薄之弊,渐于灵景;辩诈之伪,成于七国。酷烈之极,积于亡秦;文章之贵,弃于汉祖。虽仲尼至圣,颜冉大贤,揖让于规矩之内,訚訚于洙、泗之上,不能遏其端;孟轲、孙卿体二希圣,从容正道,不能维其末,天下卒至于溺而不可援。
《运命论》开篇即云:“夫治乱,运也;……成之者运也。”李康认为,国家的安定与动乱,在于命运;个人的困厄与显达,在于天命;地位的尊贵与卑贱,取决时运。这一部分是全文的总纲。李康认为,明君遇贤臣,国运兴;贤臣逢明君,身名显,而君臣相遇,皆在其时。为了说透彻这一论点,他征引了大量的正面、反面的史实,反复论述命运对人的影响,甚至说“屈原以之沉湘,贾谊以之发愤”,都是因为没有参透命运,不懂“乐天知命”的道理。
“圣人”与“小人”对待命运态度不同,李康认为,圣人之所以成为圣人,在于他能够乐天知命,所以遭受穷厄之运而无怨恨,居重任之地而不疑心,其“身可抑,运不可屈”;“位可排,名不可夺”。凡迎合世俗甘于苟同之人,则善于察颜观色,看风使舵,“势之所集,从之如归市;势之所去,弃之如脱遗”;“以窥看为精神,以向背为变通”,他们碌碌于声色犬马,为名利奔走竞争,到头来也免不了如飞廉、恶来、费无忌、张汤、石显之流的可耻又可悲的下场。从这一点上说,命运对于每一个人又都是公平的。
最后,李康谈到了圣人之立德。立德是一个人心性的功夫,所以不见得“必须贵”、“必须势”、“必须富”。天地最大的德性是生长万物,圣人最大的宝贝是帝王之位,如何守住王位叫仁,如何禁人为非叫义。所以古代称王的人,用一人治理天下,而不是拿天下去奉养一人。古代做官的人,以官来推行君臣之道,不因名利而贪图官爵。古代的君子,以得天下不能治理为耻,不以能治理而没有得到为耻。
《运命论》在理论意义上与王充的《逢遇》、《累害》等篇宣传命定论的命意相同,然统观全文,实为慷慨发愤之作。文章处处言命,然主旨却不在谈命,而是借题发挥,抨击官场、世情的种种丑恶。其后刘孝标作《辨命论》,引申李康之说,语意则更为愤激。
《运命论》是一篇洋洋洒洒的大文章,内容繁富,思想复杂。文中的一些具体譬喻、分析,似不无可取之处;但总体的立论,却不无偏颇。由于作者目睹曹魏政权后期大权旁落在司马氏家族手中,感慨国家兴衰、君臣遇合之无常,又不得其解,于是便把一切都委之于运命,公然提出:“治乱,运也;穷达,命也;贵贱,时也。”认为这种“运”是无法改变的,个人的出处穷达贵贱都是受个人命运的“命”与时代命运的“时”摆布的。为了证明这点,他列举了许多历史上正反面的人事,如“百里奚在虞而虞亡,在秦而秦霸,非不才于虞而才子秦也”;张良在圮上受书后,以《太公兵法》游说群雄,没人明白,等到遭遇汉高祖,则每言必听,常用其策,“非张良之拙说于陈项而巧言于沛公也”,这都是运命使然。再如孔子是一代圣人,其“道足以济天下,而不得贵于人;言足以经万世,而不见信于时;行足以应神明,而不能弥纶于俗;应聘七十国,而不一获其主;驱骤于蛮夏之域,屈辱于公卿之门,其不遇也如此。”反而德行不如孔子的子思与子夏,却势动人主,风光一时,这就是命运所注定的。
《运命论》是用骈文笔法写成的政论文,其辞采之精美,语言之整齐,音声之讲究,典故之宏富,庶几可谓是一篇十分成熟的骈体文,它对后期骈文的发展,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。
李康(生卒年不详),字萧远,三国魏中山(今河北定县)人。性耿介,不合流俗。曾作《游山九吟》(今佚),魏明帝十分欣赏,起用为寻阳长,后封陧阳侯。原有集二卷,已佚。今存《运命论》,载《文选》。文中竭力宣扬天命论,但文笔流丽,其中“木秀于林,风必摧之;堆出于岸,流必湍之;行高于众,人必非之”等句,颇著名。事见《文选》李善注引《集林》。 ...
李康。 李康(生卒年不详),字萧远,三国魏中山(今河北定县)人。性耿介,不合流俗。曾作《游山九吟》(今佚),魏明帝十分欣赏,起用为寻阳长,后封陧阳侯。原有集二卷,已佚。今存《运命论》,载《文选》。文中竭力宣扬天命论,但文笔流丽,其中“木秀于林,风必摧之;堆出于岸,流必湍之;行高于众,人必非之”等句,颇著名。事见《文选》李善注引《集林》。
【仙吕】青哥儿。元代。马致远。 十二月正月春城春宵无价,照星桥火树银花。妙舞清歌最是他,翡翠坡前那人家,鳌山下。二月前村梅花开尽,看东风桃李争春。宝马香车陌上尘,两两三三见游人,清明近。三月风流城南修禊,曲江头丽人天气。红雪飘香翠雾迷,御柳宫花几曾知,春归未。四月东风园林昨暮,被啼莺唤将春去。煮酒青梅尽醉渠,留下西楼美人图,闲情赋。五月榴花葵花争笑,先生醉读《离骚》。卧看风檐燕垒巢,忽听得江津戏兰桡,船儿闹。六月冰壶瑶台天远,逃炎蒸莫要逃禅。约下新秋数日前,闲与仙人醉秋莲,凌波殿。七月梧桐初雕金井,月纤妍人自娉婷。独对青娥翠面屏,闲只管银河问双星,无蹊径。八月铜壶半分更漏,散秋香桂娥将就。天远云归月满楼,这清兴谁教庾江州,能消受。九月前年维舟寒濑,对蓬窗丛菊花开。陈迹犹存戏马台,说道丹阳寄奴来,愁无奈。十月玄冥偷传春信,只多为腊蕊冰痕。山远楼高雪意新,锦帐佳人会温存,添风韵。十一月当年东君生意,在重泉一阳机会。与物无心总不知,律管儿女漫吹灰,闲游戏。十二月隆冬寒严时节,岁功来待将迁谢。爱惜梅花积下雪,分付与东君略添些,丰年也。
楔子
(冲末扮阿难上,诗云)明性不把幽花拈,见心何须贝叶传。日出冰消原是水,回光月落不离天。贫僧乃阿难尊者是也。我佛在于灵山会上,聚众罗汉讲经说法。有上方贫狼星,乃是第十三尊罗汉,不听我佛讲经说法,起一念思凡之心。本要罚往酆都受罪,我佛发大慈悲,罚往下方汴梁刘氏门中,投股托化为人,乃刘均佐是也。恐防此人迷却正道,今差弥勒尊佛化做布袋和尚,点化此人,再差伏虎禅师化为刘九儿,先引此人回心,后去岳林寺修行,可着定慧长老传说与他大乘佛法。若此人弃却酒色财气,人我是非,功成行满,贫僧自有个主意。则为他一念差罚去尘埃,贪富贵不舍资财。发慈悲如来点化,功行满同赴莲台。(下)(正末扮刘均佐领旦儿、俫儿、杂当上,正末去)自家汴梁人氏,姓刘名圭,字均佐。嫡亲的四口儿家属,妻乃王氏。某今年四十岁,所生一儿一女,小厮儿唤做佛留,女孩儿唤做僧奴。我是汴梁城中第一个财主,虽然有几文钱,我平日之间,一文也不使,半文也不用。若使一贯钱呵,便是挑我身上肉一般。则为我这般悭吝苦克上,所以积下这家私。如今时遇冬天,纷纷扬扬下着国家祥瑞。有那般财主每红炉暖阁,赏雪饮酒,恁般受用快乐。我刘均佐怎肯这般受用!却是为何?则怕破败了这家私也。(旦儿云)员外,常言道:风雪是酒家天。虽然是这等,堪可饮几杯也。(正末云)大嫂,我待不依你来,可又不好;待依你来呵,又要费用。罢、罢、罢,咱将就的饮几杯。(旦儿云)员外,饮几杯可不好那。(正末云)小的们,打些酒来,我与奶奶吃一杯。你来,我和你说,你休打多了,则打两蛊儿来够了。(杂当云)理会的。(递酒科)(旦儿云)员外,你先饮一杯。(正末饮酒科,云)再将酒来。大嫂,你也饮一杯。(旦儿饮酒科,云)再将酒秋。(杂当云)无了酒也。(旦儿云)则斟了两蛊儿,便无了酒,再打酒来。(正末云)酒够了也。老的每说来,酒要少饮,事要多知。俺且在这解典库里闲坐,看有甚么人来?(外扮刘均佑上,诗云)腹里晓尽世间事,命里不如天下人。小生洛阳人氏,乃刘均佑也。读几句书,因游学到此,囊箧消乏。时遇冬月天道,下着大雪,我身上无衣,肚里无食。兀的不是一个大户人家,我问他寻些茶饭吃。早来到这门首,无计所奈,唱个莲花落咱:一年家春尽一年家春。兀的不天转地转我倒也。(做倒科)(正末云)大嫂,俺虽然在这里饮酒,俺门首冻倒一个人。孩儿每,那里与我扶将那君子进来,讨些火炭来,烫些热酒与他吃。刘均佐也要寻思波!大嫂,我平日不是个慈悲人,每常家休道是冻倒一个,便是冻倒
杂剧·布袋和尚忍字记。。郑延玉。 楔子(冲末扮阿难上,诗云)明性不把幽花拈,见心何须贝叶传。日出冰消原是水,回光月落不离天。贫僧乃阿难尊者是也。我佛在于灵山会上,聚众罗汉讲经说法。有上方贫狼星,乃是第十三尊罗汉,不听我佛讲经说法,起一念思凡之心。本要罚往酆都受罪,我佛发大慈悲,罚往下方汴梁刘氏门中,投股托化为人,乃刘均佐是也。恐防此人迷却正道,今差弥勒尊佛化做布袋和尚,点化此人,再差伏虎禅师化为刘九儿,先引此人回心,后去岳林寺修行,可着定慧长老传说与他大乘佛法。若此人弃却酒色财气,人我是非,功成行满,贫僧自有个主意。则为他一念差罚去尘埃,贪富贵不舍资财。发慈悲如来点化,功行满同赴莲台。(下)(正末扮刘均佐领旦儿、俫儿、杂当上,正末去)自家汴梁人氏,姓刘名圭,字均佐。嫡亲的四口儿家属,妻乃王氏。某今年四十岁,所生一儿一女,小厮儿唤做佛留,女孩儿唤做僧奴。我是汴梁城中第一个财主,虽然有几文钱,我平日之间,一文也不使,半文也不用。若使一贯钱呵,便是挑我身上肉一般。则为我这般悭吝苦克上,所以积下这家私。如今时遇冬天,纷纷扬扬下着国家祥瑞。有那般财主每红炉暖阁,赏雪饮酒,恁般受用快乐。我刘均佐怎肯这般受用!却是为何?则怕破败了这家私也。(旦儿云)员外,常言道:风雪是酒家天。虽然是这等,堪可饮几杯也。(正末云)大嫂,我待不依你来,可又不好;待依你来呵,又要费用。罢、罢、罢,咱将就的饮几杯。(旦儿云)员外,饮几杯可不好那。(正末云)小的们,打些酒来,我与奶奶吃一杯。你来,我和你说,你休打多了,则打两蛊儿来够了。(杂当云)理会的。(递酒科)(旦儿云)员外,你先饮一杯。(正末饮酒科,云)再将酒来。大嫂,你也饮一杯。(旦儿饮酒科,云)再将酒秋。(杂当云)无了酒也。(旦儿云)则斟了两蛊儿,便无了酒,再打酒来。(正末云)酒够了也。老的每说来,酒要少饮,事要多知。俺且在这解典库里闲坐,看有甚么人来?(外扮刘均佑上,诗云)腹里晓尽世间事,命里不如天下人。小生洛阳人氏,乃刘均佑也。读几句书,因游学到此,囊箧消乏。时遇冬月天道,下着大雪,我身上无衣,肚里无食。兀的不是一个大户人家,我问他寻些茶饭吃。早来到这门首,无计所奈,唱个莲花落咱:一年家春尽一年家春。兀的不天转地转我倒也。(做倒科)(正末云)大嫂,俺虽然在这里饮酒,俺门首冻倒一个人。孩儿每,那里与我扶将那君子进来,讨些火炭来,烫些热酒与他吃。刘均佐也要寻思波!大嫂,我平日不是个慈悲人,每常家休道是冻倒一个,便是冻倒十个,我也不管他。这个人好关我心也,我试问他咱。兀那君子,你这一会儿比头里可是如何?(刘均佑云)这一会觉过来了些儿也。(正末云)君子,你那里人氏,姓甚名谁,因甚么冻倒在俺门首?你试说一遍咱。(刘均佑云)长者,小生洛阳人氏,姓刘名均佑。也读几句书,因游学到此,囊箧消乏,身上无衣,肚中饥馁,见长者在此饮酒,无计所奈,唱个莲花落,不想冻倒在员外门首。若不是员外救了小生,那得有这性命来。(正末背云)刘均佐,你寻思波!我问他那里人氏,他道是洛阳人氏,姓刘名均佑。可不道一般树上无两般花,五百年前是一家。既是关着我这心呵,兀那刘均佑,我有心待认义你做个兄弟,不知你意下如何?(刘均佑云)员外休斗小生耍。(正末云)我不斗你耍。(刘均佑云)既是这般呵,休道是兄弟,在家中随驴把马,愿随鞭镫。(正末云)兄弟,我便是你亲哥哥一般,这个便是你亲嫂嫂哩,你拜,你拜。(刘均佑拜科,云)嫂嫂请坐,受你兄弟两拜咱。(旦儿云)小叔叔免礼。(正末云)两个孩儿过来,拜你叔叔者。(俫儿拜科)(刘均佑云)不敢,不敢,免礼。(旦儿云)员外,你与小叔叔共话,我回后堂执料茶饭去也。(下)(正末云)兄弟,我今日认义了你,我有件事与你说。(刘均佑云)哥哥有甚事,对你兄弟说咱。(正末云)你恰才在雪堆儿里冻倒了,你若不是我呵,那里得你那性命来。我又认义你做兄弟,你心里便道这个员外必是个仗义疏财的人。你若是这等呵,你差了也。你哥哥为这家私,早起晚眠,吃辛受苦,积成这个家私,非同容易。听您哥哥说一遍咱。(刘均佑云)哥哥说一遍,与您兄弟听咱。(正末唱)【仙吕】【赏花时】往常我敬富从来不敬贫,只共钱亲人不亲。恰才那风凛凛这雪纷纷,你在长街上便冻损,(云)兄弟,我是个财主,议义你这等穷汉做兄弟,你自寻思波!(唱)我可也忒富贵你可忒身贫。(刘均佑云)你兄弟身上褴褛,则怕人家笑话哥哥么。(正末唱)【幺篇】你贫呵生受凄凉活受窘,我富呵广有金珠胜有银。(云)兄弟,家私里外勤苦,要你早晚用心。(刘均佑云)您兄弟理会的。(正末唱)你在这解典库且安身,(云)兄弟也,不争我今日认义你做兄弟,我是好心。若俺那一般的财主每便道:你看那刘均佐,平日之间,一文不使,半文不用,这等悭吝苦克,平白的认了个闲人。(唱)一任教旁人将我来笑哂。罢、罢、罢,我权破了戒,今日个养闲人。(同下)第一折(刘均佑领杂当上,云)小生刘均佑。自从哥哥认义我做兄弟,可早半年光景也。原来我这哥哥平日是个悭吝苦克的人,他一文不使,半文不用,放钱举债都是我。今日是哥哥生日,他平昔间不肯受用,我如今卧翻羊,安排酒果,只说道是亲戚朋友、街坊邻舍送来的,他才肯食用。他若知道是我安排的,就心疼杀他。小的每,酒果都安排了也不曾?(杂当云)都停当了。(刘均佑云)既然都停当了,请哥哥、嫂嫂出来。哥哥、嫂嫂有请。(正末同旦儿、俫儿上,云)自家刘均佐。自从认义了兄弟,可早半年光景也。我这兄弟十分的干家做活,早起晚眠,放钱举债,如此般殷勤,我心中甚是欢喜。大嫂,今日是我生辰之日。大嫂你知道的,我每年家不做生日,你休对兄弟说。他知道呵,必然安排酒食,可不破费了我这家私?(旦儿云)今日你兄弟请,不知有甚事?你见兄弟去来。(正未见科,云)兄弟请俺两口儿有甚事?(刘均佑云)哥哥请坐。今日是哥哥生辰之日,您兄弟安排下些酒食,拜哥哥两拜,尽您兄弟的心。(正末云)嗨,大嫂,如何?我说兄弟知道了,安排酒食,可不费了我这家私?兀的不痛杀我也!(刘均佑云)哥哥,你不知道,这东西都是亲戚朋友、街坊邻舍送来的,不是咱将钱买的。我恰才管待他们,都回去了。如今摆将来,都是见成桌面,请哥哥、嫂嫂吃几杯。(正末云)哦,原来如此,你可早说波!既然是这等呵,咱饮几杯。(旦儿云)员外,你直是这等悭吝,吃用的多少也。(刘均佑云)将酒来,我与哥哥递一杯。则愿的哥哥福寿绵绵,松柏齐肩者。(正末云)有劳兄弟。(唱)【仙吕】【点绛唇】感谢知交,五更绝早都来到。他道我福寿年高,着我似松柏齐肩老。【混江龙】觥筹交错,我则见东风帘幕舞飘飘。则听的喧天鼓乐,更和那聒耳笙箫。(刘均佑云)哥哥满饮一杯。(正末云)兄弟,好酒也。(唱)俺只见玉盏光浮春酒熟,金炉烟袅寿香烧。(云)说与那放生的,(唱)着他静悄悄,休要闹吵吵。(刘均佑云)小的每,说与那放生的,着他远着些,不要在此喧闹。(正末云)兄弟,你哥哥为甚积攒成这个家私来,(唱)则为我平日间省钱俭用,到如今才得这富贵奢豪。(外扮布袋和尚领婴儿、姹女上,云)佛、佛、佛,南无阿弥陀佛。(做笑科,偈云)行也布袋,坐也布袋,放下布袋,到大自在。世俗的人,跟贫僧出家去来,我着你人人成佛,个个作祖。贫僧是这凤翔府岳林寺住持长老,行脚至此。此处有一个刘均佐,是个巨富的财主。争奈此人贫饕贿赂,悭吝苦克,一文不使,半文不用。贫僧特来点化此人。这是他家门首,兀那刘均佐看财奴!(做笑科)(刘均佑云)哥哥,门首是甚么人大惊小怪的,我试看咱。(见布袋科,云)好个胖和尚也!(布袋笑科,云)冻不死的叫化头,你那看财奴有么?(刘均佑背云)我冻倒在哥哥门首,他怎生便知道?(布袋云)你那看财奴在家么?(刘均佑云)我对俺哥哥说去。(见正末笑云)哥哥,笑杀我也。(正末云)兄弟,你为何这般笑?(刘均佑云)哥哥,你说我笑,你出门去,见了你也笑。(正末云)我试看去。(见科)(布袋云)刘均佐看财奴!(正末笑科,云)哎呀,好个胖和尚,笑杀我也!(布袋云)你笑谁哩?(正末云)我笑你哩。(布袋念偈云)刘均佐,你笑我无,我笑你有,无常到来,大家空手。(正末云)兄弟,笑杀我也。这和尚吃甚么来,这般胖那!(唱)【油葫芦】猛可里抬头把他观觑了,将我来险笑倒。(布袋云)婴儿、姹女,休离了左右也。(正末唱)引着些小男小女将他厮搬调。(云)他这般胖呵,我猜着他也,(唱)莫不是香积厨做的斋食好?(布袋云)你斋我一斋。(正末唱)更和那善人家斋得禅僧饱。他腰围有篓来粗,肚皮有三尺高。便有那骆驼、白象、青狮豹,(布袋云)要那骆驼、白象、青狮豹做甚么?(正末唱)敢可也被你压折腰。(布袋云)他嗓嗑贫僧哩!(正末唱)【天下乐】这和尚肉重千斤不算膘,(云)他吃甚么来?(唱)我这里量度,将他比并着,(布袋云)将我比并着甚么?(正末唱)恰便似快活三恰将头剃了。(云)兀那和尚,你这般胖,似两个古人。(布袋云)我似那两个古人?(正末唱)你肥如那安禄山,更胖如那汉董卓,(云)你这般胖,立在我这解典库门首,知的啰,是个胖和尚,不知的啰,(唱)则道是个夯神儿来进宝。(布袋云)刘均佐,你愚眉肉眼,不识好人,则我是释迦牟尼佛。(正末云)谁是释迦牟尼佛?(布袋云)我是释迦牟尼佛。(正末云)你是释迦牟尼佛?比佛少多哩!(唱)【那吒令】你偌来胖个肉身躯呵,你怎喂的饱那饿鸟;你偌来粗的腿木呈呵,你怎穿的过那芦草;你偌来个大光脑呵,你怎垒的住那雀巢!(布袋云)贫僧忧你这尘世的人,不听俺如来教。(正末唱)你道为俺这尘世的人,不听你这如来教,都空吃饭不长脂膘。(布袋云)刘均佐,贫僧非是凡僧,我是个禅和尚,两头见日,行三百里田地哩。(正末唱)【鹊踏枝】你不敢向佛殿绕周遭,你不敢礼三拜朝。(云)你这等肥胖呵,(唱)你稳情取滚出山门,踹上青霄。(布袋云)刘均佐,你斋贫僧一斋,(正末唱)这里面要饱呵得多少是了,(云)和尚,你这般胖呵,有一桩好处。(布袋云)有那一桩好处?(正末唱)你端的便不疲乏世不害心嘈。(布袋云)刘均佐,贫僧神通广大,法力高强,则我便是活佛也呵。(正末唱)【寄生草】呀,你道是神通广大,可惜你这肚量小。(云)兀那和尚,你听者,(唱)不想这病维摩入定参禅早,谁想你是个瘦阿难结果收因好,不想你个沈东阳削发为僧了。(云)兀那和尚,我忧你一半儿,愁你一半儿。(布袋云)你忧我甚么,愁我甚么?(正末唱)我愁呵愁你去南海南挟不动柳枝瓶,我忧呵忧你去西天西坐损了那莲花萼。(布袋云)刘均佐,你若斋我一斋呵,我传与你大乘佛法。(正末云)如何是大乘佛法?(布袋云)将纸墨笔砚来,我传与你大乘佛法。(正末云)我无纸。(刘均佑云)哥哥有纸,我取一张来。(正末云)兄弟也,一张纸又是一个钱买,则吃你破坏我这家私。(布袋云)既无纸呵,将笔砚来,就手里传与你大乘佛法。(刘均佑磨墨科)(正末唱)【醉中天】我见他墨磨损乌龙角,(布袋做蘸笔科)他那里笔蘸着一管紫霜毫。(布袋云)将你手来,我传与你大乘佛法。(正末云)我与你手。(布袋做写科,云)刘均佐,则这个便是大乘佛法。(正末做看科,云)我倒好笑!(唱)我只见刃字分明是一个心字挑,(布袋云)这忍字是你随身宝。(正末唱)他道这忍字是我随身宝。(云)写下这个忍字,又要我费哩。(布袋云)可费你些甚么?(正末唱)又费我半盆水一锭皂角,巧言不如直道,我谢你个达摩俫把衣钵亲交。(布袋云)刘均佐,你斋贫僧一斋。(刘均佑云)哥哥放着许多的家私,咱斋他一斋,怕做甚么?(正末云)兄弟,你看他那肚皮,两石米的饭也吃不饱。(刘均佑云)我这里无有素斋。(布袋云)贫僧不问荤素,便酒肉贫僧也吃。(正末云)那个出家人吃酒肉来?(刘均佑云)有酒肉拿来与他吃。(正末云)将一盏酒来与他吃。(刘均佑斟酒科)(正末云)兄弟,浅着些,忒满了也!(布袋云)将来我吃。(奠酒科)南无阿弥陀佛。(正末云)嗨!可惜了,百米不成一滴,可怎生浇奠了也!(布袋云)刘均佐,再化一蛊儿吃。(正末云)无了酒也。(刘均佑云)哥哥,再与他一蛊吃。(正末云)则吃你这等。(刘均佑斟酒科)(正末云)兀的吃、吃、吃!(布袋云)贫僧不吃,与我那徒弟吃。(正末回头科,云)在那里?(布袋云)兀的不是。(正)(正末云)呀,可那里有人?和尚,那壁无人,可怎生连他也不见了?(刘均佑云)哥哥,那和尚那里去了?(正末云)好是奇怪了呵!(唱)【河西后庭花】他赚的咱回转头,又不曾挪动脚。我恰才斟玉斝相邀命,呀、呀、呀,他可早化金光不见了。(云)好奇怪也。(唱)我这里自猜着,多管是南方在道,他故将人来厮警觉。(云)兄弟,我正要吃酒,走将个胖和尚来,搅了俺一席好酒也。(刘均佑云)哥哥,疯僧狂道,信他做甚么。咱家里饮酒去来。(正末云)那胖和尚去了也,要这忍字做甚么?将些水来洗去了。(刘均佑云)小的每将水来,与哥哥洗手。(正末洗科,云)可怎生洗不下来?将肥皂来。(刘均佑云)有。(正末擦洗科,云)可怎生越洗越真了?将手巾来呀。兄弟也,可怎生揩了一手巾忍字也?(刘均佑云)真个蹊跷!(正末云)好是奇怪也。(唱)【金盏儿】这墨又不曾把鳔胶来调,这字又不曾使绣针来挑,可我怎生洗不下、擦不起、揩不掉?这和尚故将人来撇皂,直写的来恁般牢。我若是前街上猛撞见,若是后巷里厮逢着,我着两条汉拿到官,直着一顿棒拷折他腰。(刘均佑云)哥哥,信他做甚么。(正末云)兄弟,是好奇怪也。咱且到解典库中闲坐一坐咱。(净扮刘九儿上,云)众朋友每你则在这里,我问刘均佐那弟子孩儿讨一贯钱便来也。刘均佐看财奴,少老子一贯钱,怎么不还我?(刘均佑云)是甚么人这般大惊小怪的?我去看咱。(见科)(刘九儿云)刘均佑叫化头,你家看财奴少老子一贯钱,怎生不还我?(刘均佑云)这个穷弟子孩儿,要钱则要钱,题名道姓怎的?哥哥听了又生气也,我对俺哥哥说去。(见正末云)哥哥,门首有那叫化头刘九儿,说哥哥少他一贯钱。(正末云)兄弟,你过来,我看去。(见刘九儿科,云)刘九儿,为甚么在我这门首大惊小怪的?(刘九儿云)刘均佐看财奴,还老子一贯钱来。(正末云)你看我那造物波,恰才那胖和尚搅了我一场,又走将一个穷弟子孩儿来。兀那刘九儿,你和人说,我是万贯财主,倒少你这穷弟子孩儿一贯钱?(刘九儿云)你有钱,你学老子这等快活受用。你敢出你那解典库来么?(正末云)你敢进我家里来么?(刘九儿云)我便来,你敢把我怎的?(正末打科,云)我不敢打你那?(刘九儿做倒科)(正末云)这个穷弟子孩儿,我倒少你的钱,你倒在地下赖我,兀的不气杀我也。(刘均佑云)哥哥,休和他一般见识。你请坐。兀那厮,你起来。你要钱怎生毁骂人?(做惊科,云)哥哥,你打的他口里无了气也。(正末云)你看这厮,我推他一推便死了,我不信。(刘均佑云)哥哥,你看去。(正末云)过来,我看去。这厮轻事重报。(叫科,云)刘九儿,讨钱便讨钱,你又骂我,则少一贯钱,你好好的讨。起来,起来。(摸刘九儿口科,云)兄弟,真个死了也。(唱)【河西后庭花】我恰才胸膛上扑地着,他去那砖街上丕的倒。不争你这穷性命登时死,哎!将我这富魂灵险吓掉了。只见他鼻喽喽的冷涎潮,他可早血流出七窍,冷冰冰的僵了手脚。(云)兄弟也,为一贯钱打死了这个人,我索偿他性命。兄弟,可怜见救您哥哥咱。(刘均佑云)哥哥放心,人命事您兄弟替哥哥当。哥哥,这死的人心上还热哩,不得死,等我看去。(看科,云)哥哥,他胸前印下一个忍字也。(正末云)兄弟,真个?你过来,我看去。(看科,云)兄弟,真印下个忍字也。(唱)【忆王孙】这字他可便背书在手掌恁般牢,(云)兄弟,你看我手里的和他胸前的一般哩,(唱)可怎么翻印在他胸脯,可怎生便无一画儿错,两个字肯分的都一般大小?(带云)到的官司三推六问呵,(唱)我索把罪名招,(刘均佑云)哥哥放心,我替您承当去。(正末云)兄弟,你替不的我也。(唱)你看,赤紧的我手里将咱自证倒。(云)兄弟也,我将这家业田产、娇妻幼子都分付与你,你好生看管,我索逃命去也。(布袋冲上,云)刘均佐,你打杀人,走到那里去?(正末云)师父,救您徒弟咱。(唱)【金盏儿】我从今后看钱眼辨个清浊,爱钱心识个低高。我从今后弃了家财,礼拜你个真三宝。(布袋云)我着你忍着,你怎生打杀人也呵?(正末唱)自从这个忍字在手内写,今日个业果眼前招。(布袋云)你肯跟我出家去么?(正末唱)你徒弟再不将狠心去钱上用,凡火向我腹中烧。学师父清风袖里藏,仿师父明月在杖头挑。(布袋云)刘均佐,我着你忍着,你怎生不忍,打杀人?刘均佐,(偈云)你得忍且忍,得耐且耐,不忍不耐,小事成大。我救活了他,你跟我出家去么?(正末云)师父若救活这个人,我便跟师父出家去。(布袋云)要道定者,休要番悔。(布袋叫刘九儿科)疾,刘九儿。(刘九儿起见众科,云)一觉好睡也。(布袋念佛云)南无阿弥陀佛。(刘九儿云)刘均佐,还老子一贯钱来,(正末云)兄弟,快与他一贯钱。(刘均佑与钱科,刘九儿云)可原来还老子一贯钱。众兄弟每,我可讨了一贯钱,跟我吃酒去来。(下)(正末云)兄弟,他去了也,与了他多少钱?(刘均佑云)与了他一贯钱。(正末云)嗨!兄弟也,既是活也,与他五百文也罢。(布袋云)刘均佐,跟我出家去来。(正末云)师父可怜见,我怎生便舍的这家业田产、娇妻幼子?你徒弟则在后园中结一草庵,在家出家,三顿素斋,念南无阿弥陀佛,则便了也。(布袋云)刘均佐,你舍不的出家,凡百事则要你忍着,只念南无阿弥陀佛。(正末云)师父,你徒弟理会的。兄弟也,我将这家缘家计,且分付与你,则好生看我这儿女也。(刘均佑云)哥哥只管放心,都在我身上。(正末唱)【赚煞】则这欠债的有百十家,上解有三十号,(带云)我为这钱呵,(唱)使的我身心碎了。将我这花圃楼台并画阁,我今盖一座看经修炼的团标。我也不怕有贼盗,提防着水火风涛。(带云)刘均佐,你自寻思波。(唱)我看着这转世浮财,则怕你守不到老。(做看忍字科)(唱)我将这忍字来觑了,谢吾师指教。(布袋云)只要你忍的。(正末云)师父,我忍者,我忍者。(唱)哦,原来俺这贪财人,心上有这杀人刀。(下)(布袋云)谁想刘均佐见了小境头,如今在家出家。等此人凡心去后,贫僧再来点化。(偈云)学道如担担上山,不思路远往难还。忽朝担子两头脱,一个闲人天地间。(下)(刘均佑云)那师父了也。俺哥哥在家出家,将家缘家计都交付与我,我须往这城里外索钱走一遭去。(下)第二折(正末上,云)自家刘均佐。自从领了师父法旨,在这后花园中结下一个草庵,每日三顿素食,则念南无阿弥陀佛,过日月好疾也呵!(唱)【南吕】【一枝花】恰才那花溪飞燕莺,可又早莲浦观鹅鸭。不甫能菊天飞塞雁,可又早梅岭噪寒鸦。我想这四季韶华,拈指春回头夏,我将这利名心都毕罢。我如今硬顿开玉锁金枷,我可便牢拴定心猿意马。【梁州第七】每日家扫地焚香念佛,索强如恁买柴籴米当家。(带云)若不是俺师父呵,我刘均佐怎了也啊!(唱)谢诸尊菩萨摩诃萨,感吾师度脱,将俺这弟子来提拔。我如今不遭王法,不受刑罚。至如我指空说谎瞒咱,这一场了身脱命亏他。我、我、我,谢俺那雪山中无荣无辱的禅师,是、是、是,传授与我那莲台上无岸无边的佛法,来、来、来,我做了个草庵中无忧无虑的僧家。一回家火发,我可便按纳。心头万事无牵挂,数珠在手中掐。我这里静坐无言叹落花,独步烟霞。(云)南无阿弥陀佛,我这里静坐咱。(俫儿上,云)自家是刘均佐的孩儿。俺父亲在后园中修行,俺叔叔与俺奶奶每日饮酒做伴,我告知俺父亲去。开门来,开门来。(正末云)是甚么人唤开门哩。(唱)【骂玉郎】我将这稀剌剌斑竹帘儿下,俺这里人静悄不喧哗,那堪独扇门儿砑。(俫儿云)开门来。(正末唱)我这里疑虑绝,观觑了,听沈罢。(俫儿云),开门来。(正末唱)【感皇恩】呀,他道是年小浑家,这些时不曾把他门踏。我将这异香焚,急半这衣服整,忙将这数珠拿。(俫儿云)开门来。(正末唱)莫不是谁来添净水?莫不是谁来献新茶?我这里侵阶砌,傍户牖,近窗纱。(俫儿云)开门来。(正末云)可是甚么人?(唱)【采茶歌】日耀的眼睛花,莫不是佛菩萨?(俫儿云)开门来。(正末开门见科,唱)呀,原来是痴顽娇养的这小冤家。必定是他亲娘将孩儿无事打,我是他亲爷肠肚可怜他。(云)孩儿也,你来这里做甚么来?(俫儿云)你孩儿无事不来,自从父亲修行去了,俺母亲和俺叔叔每日饮酒做伴,我特来告与父亲知道。(正末云)哦!你娘和叔叔在房中饮酒做伴是真个?(俫儿云)是真个,不说谎。(正末怒科,云)这个冻不死的穷弟子孩儿,好无礼也!想着你在雪堆儿里冻倒,我救活了你性命,我又认义做兄弟。我见他家私里外,倒也着意,将这万贯家财都与他掌管着。我恨不的手掌儿里擎着。(见忍字科,云)嗨,孩儿,你且耍去。(俫儿云)爹爹,你只回家去罢。(正末唱)【牧羊关】你休着您爷心困,莫不是你眼花?(俫儿云)我不眼花,我看见来。(正末唱)他莫不是共街坊妇女每行踏?(俫儿云)无别人,则有俺奶奶和叔叔饮酒。(正末云)这言语是实么?(俫儿云)是实。(正末唱)你休说谎咱。(俫儿云)不敢说谎。(正末怒科,云)是实,我真个忍不的也。(唱)也不索一条粗铁索,也不索两面死囚枷,也不索向清耿耿的官中告,(带云)忍不的了也!(唱)放心波我便与你碜可可的亲自杀。(并下)(刘均佑同旦儿上,云)自家刘均佑的便是。自从哥哥到后花园中修行去了,如今这家缘过活儿女,都是我的,倒大来索是受用快活也。(旦儿云)叔叔,正是这等说。我早安排下酒食茶饭,两口儿快活饮几杯,可不是好?(刘均佑云)我正要饮几杯哩。我关上这卧房门饮酒者。(饮科)(正末上,云)我手中无刃器,厨房中取了这把刀在手。来到这门首也,我试听咱。(旦儿云)叔叔,这家私里外,早晚多亏你,满饮一杯。(刘均佑云)嫂嫂之恩,我死生难忘也。嫂嫂请。(正末云)原来真个有这勾当,兀的不气杀我也!(唱)【哭皇天】见无吊窗心先怕,他若是不开门我脚去蹅。不由我怒从心上起,刀向手中拿,(做看科,云)我试看咱。(旦儿云)叔叔,你再饮一杯。(正末唱)他两个端然在那坐榻。(云)开门来!(刘均佑云)兀的不有人来了也。(下)(布袋暗上)(旦儿开门科,云)员外,你来家了也么?(正末唱)我把这房门来紧靠,把奸情事亲拿。(旦儿云)你要拿奸情,这奸夫在那里?街坊邻舍,刘均佐杀人哩!(正末唱)何须你唱叫,不索你便高声。(拿旦儿叫科)(正末唱)呀,来、来、来,我和你个浪包娄,(推旦儿科)(唱)浪包娄两个说话咱,(见刀把上忍字科)(唱)呀,猛见这忍字画画儿更不差。【乌夜啼】我则邮黑模糊的印在钢刀把,天那,则被你缠杀我也,忍字冤家!(旦儿云)好,出家人如此行凶!刘均佐杀人哩!(正末唱)你可休叫吖吖,一迷里胡扑塔,咱可便休论王法,且论家法。(旦儿云)刘均佐,可不道你出家来,你看纪念佛,刬地杀人?(正末唱)那里有皂直掇披上锦袈裟?那里也金刀儿削了青丝发?休厮缠,胡遮剌,我是你的丈夫,你须是我的浑家。(云)我且不杀你,那奸夫在那里?(旦儿云)你寻奸夫在那里!(下)(布袋在帐幔里打嚏科)(正末云)这厮原来在这里面躲着哩,更待干罢。(唱)【红芍药】我只一手将系腰来采住向前掐,可便不着你躲闪藏滑。(布袋云)刘均佐,你忍着。(正末见布袋科)(唱)我这里猛抬头觑见了自惊呀,吓的我这两手便可剌答,恨不的心头上将刀刃扎。(布袋云)刘均佐,心上安刃呵,是个甚字?(正末想科,云)心上安刃呵,(唱)哦,他又寻着这忍字的根芽,把奸夫亲向壁衣拿,眼面前海角天涯。(云)我恰来壁衣里拿奸夫,不想是师父,好蹊跷人也。(唱)【菩萨梁州】两模两样鼻凹,一点一般画画。磕头连忙拜他,则被你跷蹊我也,救苦救难菩萨。些儿失事眼前差,先寻思撇掉了家私罢。待将爷娘匹配的妻儿嫁。便恩断义绝罢,虽然是忍心中自详察,(布袋云)刘均佐,休了妻,弃了子,跟我出家去。(正末云)他着我休了妻,弃了子出家去,(唱)我且着些个谎话儿瞒他。(布袋云)刘均佐,我着你忍着,你又不肯忍,提短刀要伤害人。可不道你在家里出家,则今日跟我出家去来。(正末云)刘均佐一心待跟师父出家去,争奈万贯家缘、娇妻幼子无人掌管。但有个掌管的人,我便跟师父出家去。(布袋云)刘均佐,你道无人掌管家私,但有掌管的人来,便跟我出家去,你道定者。(刘均佑上云)自家刘均佑。恰才索钱回来,见哥哥走一遭去。(见科)哥哥,您兄弟索钱回来了也?(正末云)兄弟,便迟些儿来也罢。(布袋云)刘均佐,兀的不掌管家私的人来了也?便跟我出家去。(正末云)兄弟,索钱如何?(刘均佑云)都讨了来也。(正末云)好兄弟,不枉了干家做活。兄弟,我试问你咱。(布袋云)刘均佐,忍着念佛。(正末云)是、是、是,南无阿弥陀佛。(唱)【牧羊关】这分两儿轻和重?(刘均佑云)也有十两五钱不等。(正末唱)金银是真共假?(刘均佑云)俱是赤金白银。(正末唱)他可是肯心肯意的还咱?(刘均佑云)都肯还。若不肯还呵,连他家锅也拿将来。(正末云)正是恩不放债,南无阿弥陀佛。兄弟,将一个来我看。(刘均佑递银科,云)哥哥,雪白的银子你看。(正末接银子,印忍字,惊科)(唱)我这里恰才便汤着,却又早印下,又不曾有印板,也须要墨糊刷。(布袋云)这忍字须当忍着。(正末唱)师父道忍呵须当忍,(刘均佑云)这个银子又好。(正末唱)抬去波,我可是敢拿也不敢拿。(布袋云)刘均佐,管家私的人来了也,你跟我出家去。刘均佐,你听者。(偈云)休恋足色金和银,休想夫妻百夜恩。假若是金银堆北斗,无常到来与别人。不如弃了家活计,跟着贫僧去修行。你本是贪财好贿刘均佐,我着你做无是无非窗下僧。(正末云)罢、罢、罢,自从认义了兄弟,我心中甚是欢喜。我为一贯钱,打杀一个人;平白的拿奸情也没有,争些儿不杀了一个人。我如今将这家缘家计、娇妻幼子都交付与兄弟,我跟师父出家去也。兄弟,好生看管我这一双儿女,我跟师父出家去。罢!罢!罢。(唱)【黄钟尾】我说的是十年尘梦三生话,我啜的是两腋清风七盏茶。非自谈非自夸,我是这在城中第一家。我虽有钱呵(唱)一厘也不肯罚,一毫也不肯拔。我道吃了穷汉的酒,闲汉的茶。笑看钱奴忒养家,叹看钱奴忒没法。谢吾师度脱咱,我将家缘尽赍发,将妻儿配与他,谢兄弟肯留纳。我半那拨万论千这回罢,深山中将一个养家心来按捺,僧房中将一个修行心来自发。(布袋云)你念佛。(正末云)依着师父,每日则念南无阿弥陀佛。(唱)到大来无是无非快活杀。(下)(布袋云)谁想到刘均佐又见了一个境头,将家计都撇下,跟我往岳林寺出家去,那其间贫僧再传与他大乘佛法便了。(下)第三折(外扮首座上,诗云)出言解长神天福,见性能传祖佛灯。自从一挂袈裟后,万结人缘不断僧。贫僧乃汴梁岳林寺首座定慧和尚是也。想我佛门中,自一气才分,三界始立。缘有四生之品类,遂成万种之轮回。浪死虚生,如蚁旋磨,犹鸟投笼,累劫不能明其真性。女人变男,男又变女,人死为羊,羊死为人,还同脱裤着衣,一任改关换面。若是聪明男女,当求出离于罗网,人身难得,佛法难逢,中土难生,及早修行,免堕恶道。想我佛西来,传二十八祖,初祖达摩禅师,二祖慧可大师,三祖僧灿大师,四祖道信大师,五祖弘忍大师,六祖慧能大师。佛门中传三十六祖五宗五教正法。是那五宗:是临济宗、云门宗、曹溪宗、法眼宗、沩山宗;五教者,乃南山教、慈恩教、天台教、玄授教、秘密教。此乃五宗五教之正法也。(偈云)我想学道犹如守禁城,昼防六贼夜惺惺。中军主将能传令,岁岁年年享太平。今奉我佛法旨,此处有一人姓刘名圭字均佐。此人平昔之间,好贿贪财,只恋荣华富贵,不肯修行。今被我佛点化,着此人看经念佛,参禅打坐。这早晚不见到来,刘均佐误了功课也。(正末上,云)南无阿弥陀佛。自家刘均佐,跟师父出家,每日则是看经念佛。师父有个大徒弟,着他看管我修行,我若凡心动,他便知道就打。如今须索见他走一遭去。(见科)(首座云)刘均佐,我奉师父法旨,着你清心寡欲,受戒持斋,不许凡心动;如若凡心动者,只打五十竹篦。凡百的事则要你忍,你听者,忍之为上。(偈云)忍之一字岂非常,一生忍过却清凉。常将忍字思量到,忍是长生不老方。念佛念佛,忍着忍着。(做睡科)(正末云)是,忍着,念南无阿弥陀佛,南无阿弥陀佛!他睡着了也。口退!刘均佐,我当初一时间跟师父出家,来到这寺中,每日念佛。虽我口里念佛,想着我那万贯家缘,知他是怎的也?(首座喝云)嗨!刘均佐,那个坐禅处有甚么万贯的家缘?便好道万般将不去,只有业随身。我师父法旨,教你参禅打坐,抖擞精神,定要讨个分晓,不可有思乱想。须要绵绵密密,打成一片,只如害大病一般,吃饭不知饭味,吃茶不知茶味,如痴如醉,东西不辨,南北不分。若做到这些功夫,管取你心华发现,彻悟本来。生死路头,不言而到,生死事大,无常迅速,如十人上山,各自努力。便好道,(偈云)人人有个梦,千变万化闹。觉来细思量,一切惟心造。息气受境禅,迷惑若颠倒。发愿肯修行,寂灭真常道。念佛念佛,忍者忍者。(正末云)是,念佛。南无阿弥陀佛,南无阿弥陀佛!又睡着了也。天那,万般家缘不打紧,弃一个花朵儿浑家。(?鬃?口退!刘均佐,那个坐禅处有甚么花朵儿浑家?我师父着你修行养性,要锁住心猿,拴住意马。呆汉!(偈云)自理会,自理会,自不理会谁理会?十二时中自着肩,莫教落在邪魔队。一点灵光是祸胎,做出不良空懊悔。我笑世人闲理会,争人争我情不退。损他利已百千般,生铁心肠应粉碎。眼光落地业根深,炉炭镬汤难躲避。阎罗老子无人情,始觉临期难理会。刘均佐,念佛念佛,忍者忍者。(睡科)(正末云)是,念佛,忍者。南无阿弥陀佛,南无阿弥陀佛!他又睡着了也。花朵儿浑家不打紧,魔合罗般一双男女,知他在那里?(首座喝云)口退!刘均佐,那个坐禅处有甚么魔合罗般孩儿?我师父着你修行,先要定慧心。定慧为本,不可迷着。定是慧体,慧是定用,即慧之时定在慧,即定之时慧在定,若识此言,好是慧定。学道者莫言先慧而发定,定慧有如灯光,有灯即光,无灯即暗,灯是光之体,光是灯之用,名虽有二,体用本同,此乃是定慧了也。念佛念佛,忍者忍者。(正末摔数珠科,云)师父,我忍不的了也!(唱)【双调】【新水令】我如今跳离人我是非乡,(带云)师父也,想俺那妻子呵!(唱)到大来间别无恙。我识破这红尘战白蚁,都做了一枕梦黄粱。我这般急急忙忙,今日个都打在我头上。(首座云)刘均佐,你听者。你那一灵真性,湛若太虚,五蕴色身,死如幻梦,果是顶门具眼,便知虚里无花,直下圆成,永超生灭。染缘易就,道业难成。不了前因,万缘差别。风景浩浩,凋残功德之林;心火炎炎,烧坏菩提之种。道念若同情念,自然佛法时时现前;为众如同为身,怕不烦恼尘尘解脱。(偈云)便好道:念佛弥陀福最强,刀山剑树得消亡。自作自招还自受,莫待临时手脚忙。念佛念佛,忍者忍者。(正末云)是,念佛。南无阿弥陀佛。(睡科)(首座云)刘均佐睡着了也,着他见个境头。疾!此人魔头至也。(旦儿同俫儿上,云)自家刘均佐浑家便是,我看员外去。(见科云)员外。(正末云)大嫂,你那里来?(旦儿云)员外,我领着孩儿望你来。(正末云)大嫂,则被你想杀我也。(唱)【雁儿落】不由我不感伤,不由我添悲怆。咱须是美眷烟,争奈有这村和尚。(旦儿云)你怕他做甚么?(正末云)大嫂,你那里知道。(唱)【得胜令】他则待轮棒打鸳鸯,那里肯吹玉引鸾凰。(旦儿云)员外,则被你苦痛杀我也。(正末唱)你道是痛苦何时尽,我将你这恩情每日想。(印忍字旦儿手上科)(旦儿云)你看我手上印下个忍字也。(正末唱)我这里斟量,恰便似刀刃在心头上放。不由我参详,大嫂也,我是绝恩情的海上方。(旦儿云)两个孩儿都在这里,看你来也。(正末云)孩儿也,想杀我也。(唱)【水仙子】眉尖眼角恰才汤,(做印忍字俫儿眉额上科)(唱)也似我少吉多凶歹字样,更做道壶中日月如翻掌。大嫂也我则看你手梢头不觑手背上,(见忍字科)(唱)如今这天台上差配了刘郎。孩儿印在眉尖上,女儿印在眼角旁,(看忍字科)(唱)忍的也你生割断了俺子父的情肠。(首座云)速退!(旦儿同俫儿下)(布袋同旦儿、俫儿上转一遭下)(正末见科,云)师父,才来的那个,不是俺老师父?(首座云)是俺师父。(正末云)那两个夫人是谁?(首座云)是俺大师父娘、二师父娘。(正末云)那两个夫人是谁?(首座云)是俺大师父娘、二师父娘。(正末云)那两个小的是谁?(首座云)是师父一双儿女。(正末怒科,云)好和尚也!他着我休了妻,弃了子,抛了我铜斗儿家私,跟他出家,兀的不气杀我也!师父,休怪休怪,我也不出家了,我还我家中去了也。(唱)【川拨棹】他原来更荒唐,好也啰你可便坑陷了我有甚么强?我有那稻地池塘,鱼泊芦场,旅店油房,酒肆茶坊,锦片也似方廊画堂,我富绝那一地方。那一日因贱降,相识每重重讲。(云)正饮酒间,兄弟道:哥哥,门首一个胖和尚。(唱)【七弟兄】我出的正堂库房,正看见你这和尚,没来由吃的偌来胖。把这个刘员外赚入火坑旁,(首座云)忍者。(正末云)休道我,(唱)便是释迦佛恼下莲台上。【梅花酒】你送了我这一场,休了俺那红妆,弃了俺那儿廊,他倒有两个婆娘。好打这点地脚,他可甚么出山像,又搅下这师长。(首座云)刘均佐,忍者,休慌。(正末唱)你不慌我须慌,(首座云)忍者,你休忙。(正末唱)你不忙我须忙。我从来可烧香,他着我礼当阳;我平生爱经商,他着我守禅床;我改过这善心肠,他做出那恶模样,吾师行乞明降。(云)师父,这出家人,尚然有妻子呵!(唱)【喜江南】天那,送的我人离财散怎还乡?不想这释迦佛倒做了画眉郎。想俺糟糠妻子倚门傍,今日个便往;免了他短金钗画损在绿苔墙。(首座云)刘均佐,你不修行,你往那里去?(正末云)师父,你休怪,我不出家了,则今日还我那汴梁去也。(首座云)你既要回你那家乡去呵,你则今日便索长行也。(正末唱)【鸳鸯煞】我早知道他有妻孥引入销金帐,我肯把金银船沉入那惊人浪?他刬地抱子携男,送的我家破人亡。畅道好教我懒出这山门,羞归我那汴梁。映衰草斜阳,回首空惆怅。我揣着个羞脸儿还乡,从今后我参甚么禅宗,听甚么讲!(下)(首座云)嗨!谁想到刘均佐见了些小境头,便要回他那汴梁去。这一去,见了那酒色财气,人我是非,贪嗔痴恶后,遇我师父点化,方能成道。(偈云)我佛将五派分开,参禅处讨个明白。若待的功成行满,同共见我佛如来。(下)第四折(净扮孛老领俫儿上,云)月过十五光明少,人到终年万事休。老汉汴梁人氏,姓刘名荣祖,年八十岁也。我多有儿孙,广有田产,我是这汴梁第一个财主。我的父亲曾说,我那祖父公刘均佐,被个胖和尚领着他出家去了。手心里有个忍字,是俺祖公公的显证。至今我家里留下一条手巾,上面都是忍字。我满门大小,拜这手巾,便是拜俺祖公公一般。时遇着清明节令,我带着这手巾去那祖宗坟上,烧纸走一遭去。(下)(正末上,云)自家刘均佐便是。谁想被这秃厮,闪我这一闪,须索还我家中去也。(唱)【中吕】【粉蝶儿】好教我无语评跋,谁想这脱空禅客僧瞒过,干丢了铜斗儿家活。则俺那子和妻,心意里,定道我在莲台上稳坐。想必我坑陷的人多,着这个看钱奴受这一场折挫。【醉春风】我堪恨这寺中僧,难消我心上火。则被他偌肥胖蠢东西倒瞒了我、我。赶不上庞居士海内沉舟,晋孙登苏门长啸,我可甚么谢安石东山高卧。(云)我自离了寺中数日,这搭儿是俺祖上的坟。可怎生别了?我再认咱。险些儿走过去了,正是俺的祖坟也。我入的这坟来。(唱)【迎仙客】我行来到坟地测,(云)怎生这等荒疏了?(唱)长出些棘针科。(云)去时节那得偌大树来?(唱)去时节这一颗松柏树儿高似我,至如今便长得疾,莫不是雨水多?我去则有三个月期过,可怎生长的有偌来大?(云)去这坟里面看一看。我走了一日光景也,我这里坐一坐咱。(孛老上,云)老汉刘荣祖。可早来到这坟前也。一个后生,在那里坐着,我试问他咱。兀那后生,你来俺这里做甚么?(正末云)是俺家的坟,不许我在这里坐那?(孛老云)这弟子孩儿,是俺家的坟,你在这里坐,你倒又说是你家的坟。(正末云)这老子无礼也,俺家的坟,不由我坐?(孛老云)怎生是你家的坟?你说我听者。(正末唱)【上小楼】我和你个庄家理说,也不索去官中标拨。谁着你便石虎石羊周围边厢,种着田禾?(孛老云)既是你家坟,有多少田地?(正末唱)这里则是五亩来多大一埚,你常好是心粗胆大,你把俺这坟前地倚强耕过。(孛老云)是俺家的坟!(正末云)是俺家的坟!(孛老云)既是你家的坟,可怎生排房着哩?(正末唱)【幺篇】正面上排祖宗,又不是安乐窝。割舍了我打会官司,唱叫扬疾,便待如何!(孛老云)兀那弟子孩儿,你敢打我不成?(正末云)我便打你呵,有甚么事?(唱)我这里便忍不住,气扑扑向前去将他扯捋,休、休、休,我则怕他衣衫襟边又印上一个。(云)既是你家祖坟,你可姓甚么?(孛老云)我姓刘。(正末云)你姓刘,可是那个刘家?(孛老云)我是刘均佐家。(正末家)是那个刘均佐家?(孛老云)被那胖和尚引去出家的刘均佐家。(正末背云)恰是我也。(回云)那刘均佐是你的谁?(孛老云)是我的祖公公哩。(正末云)你这坟前可怎生排着哩?(孛老云)这个位是俺祖公公刘均佐的虚冢儿。(正末云)这个位是谁?(孛老云)这是俺祖公公的兄弟刘均佑。(正末云)敢是那大雪里冻倒的刘均佑么?(孛老云)呀,你看这厮,怎生这般说?(正末云)这个是谁?(孛老云)是我的父亲。(正末云)可是那佛留么?(孛老云)可怎生唤俺父亲的小儿名?(正末云)这个位儿是谁?(孛老云)是我的姑娘。(正末云)可是僧奴那妮子么?(孛老云)你收着俺一家儿的胎发哩?(正末云)你认的你那祖公公刘均佐么?(孛老云)我不认的。(正末云)睁开你那眼,则我便是你祖公公刘均佐。(孛老云)我是你的祖爷爷哩!你怎生是我的祖公公?(正末云)我说的是,你便认我;我说的不是,你休认我。(孛老云)你试说我听咱。(正末云)当日是我生辰之日,被那个胖和尚在我手心里写个忍字,水洗不下,揩也揩不掉,印了一手巾忍字,我就跟他出家去了。我当初去时,留下一条手巾,上面都是忍字,可是有也是无?(孛老云)手巾便有,则怕不是。(正末云)你取那手巾我认。(孛老云)兀的不是手巾,你认。(正末认科,云)正是我的手巾,怕你不信呵。你看我手里的忍字,与这手巾上的可一般儿?(孛老云)正是我的祖公公。下次小的每,都来拜祖公公。(众拜科)祖公公,你可那里来?(正末云)你起来。(唱)【满庭芳】您可便一齐的来拜我,则俺这亲亲眷眷,闹闹和和。你当房下辈儿谁年大?(孛老云)则我年长。(正末唱)他可便发若丝窝。(云)这个是谁?(孛老云)这个是俺外甥女儿哩。(正末唱)则这外甥女倒老如俺嬷嬷,(云)这个是谁?(孛老云)这个是重孙子哩。(正末唱)则我这重孙儿倒做得我哥哥。将此事都参破,人生几何,恰便似一枕梦南柯。(孛老云)公公,你怎生年纪不老也?(正末云)你肯依着我念佛,便不老。(孛老云)怎生念佛?(正末云)你则依着我念南无阿弥陀佛。嗨,刘均佐也,原来师父是好人。我跟师父去了三个月,尘世间可早百十余年,弄的我如今进退无门。师父,你怎生不来救救您徒弟也。(唱)【十二月】师父你疾来救我,这公事怎好收撮?我想这光阴似水,日月如梭。每日家不曾道是口合,我可便剩念了些弥陀。【尧民歌】呀!那里也脱空神语浪舌佛,我倒做了个庄子先生鼓盆歌。师父也不叟你升天去后我如何。(云)罢、罢、罢,要我性命做甚么,(唱)我则索割舍了残生撞松棵。(撞松科)(布袋上,云)刘均佐,你省了也么?(正末云)师父,你徒弟省了也。(布袋云)徒弟,今日正果已成,才信了也呵。(正末唱)说的是真也波哥,皆因忍字多,(云)师父,你再一会儿不来呵,(唱)这坨儿连印有三十个。(布袋云)刘均佐,你听者。你非凡人,乃是上界第十三尊罗汉宾头卢尊者。你浑家也非凡人,他是骊山老母一化。你一双田妇,一个是金童,一个是玉女。为你一念思凡,堕于人世,见那酒色财气,人我是非,今日个功成行满,返本朝元,归于佛道,永为罗汉。你认的贫僧么?(正末云)不认的,师父是谁?(布袋偈云)我也不是初祖达摩,我也不是大唐三藏,则我是弥勒尊者,化为做布袋和尚。(正末拜科,云)南无阿弥陀佛。(唱)【煞尾】不争俺这一回还了俗,却原来倒做了佛。想当初出家本为逃灾祸,又谁知在家也得成正果。(同下)题目乞儿点化看钱奴正名布袋和尚忍字记
【南吕】梁州第七 妓门庭。元代。朱庭玉。 腹内包藏锦绣,胸中贯串珠玑。剪裁冰雪嘲风月。闷时书画,闲后琴棋。游春名苑,避暑高楼。秋宵赏月传杯,冬天踏雪寻梅。列笙歌翡翠帘前,飞觥鲛绡帐底,会宾朋绮罗香里。甚几曾素闲了半日,有几多说不尽人不会的偏僻。风流,是非。造次不容易。锦字花笺共小简,暗传偷寄。 【幺】才僻掠的花笺脱洒,恰填还的酒债伶俐。近新来又惹肠腌题月拇着他模样消的憔悴。有韦娘般风度,谢女般才能。浑似薛涛般聪惠,过如苏小般行为。选甚么时样宫妆,岂止道铅华首饰。何消得垒珠叠翠?淡妆更宜。二十年已里,端的不曾见兀的般真行院,虽是个女流辈,然住在花街柳陌,小末的谁及! 【三煞】选甚乍使钱无名气,学做人初出帐的乔相识。折莫不发镘有魂灵曾做伴惯经笼的旧子弟。一个个都教成圆备,里外中间都是他周全方便,须对付出个省钱的应奉的双生更欢喜,也不教恶了冯魁。 【二煞】主家司且是妈妈行绳墨,干衣饭索甚婆婆废气力。子弟每殊无相搀ベ,去送来迎。选甚新勤旧怪,不侵犯厮回避。休说尤云共雨,绣幕罗帏。 【尾】知勤儿每高低眉睫看头势,觑子弟每颜色精神善取觅。怎恁地伊家快做美,扌闰就的姨夫每厮和会。端的俺许你,许你一片心过从着四下里。 归隐 紫塞冒风沙,谩区区两鬓生华。归来好向林泉下。买牛卖剑,求田问舍,学圃耘瓜。 【归塞北】争似我,恬淡作生涯。切意采芝编药篓,留心垂钓棹鱼差,汾水岸晋山坡。 【幺】清耳目,欲慕许由家。苔砌倦观群蚁阵,花房嫌听乱蜂衙,犹是厌喧哗。 【憨郭郎】醉醒须在咱,清浊任从他。竞名利,争头角,若蝇蜗。 【还京乐】不羡穿红骑马,准便玩水观霞。自去携鱼换酒,客来汲水烹茶。家存四壁,诗书抵万金价。岂望皇宣省札,壮士持鞭,佳人捧。草堂深况亦幽嘉,自然身退天之道,免得刑罚。拖藜杖芒鞋刺塔,穿布袍麻绦搭撒,捻衰髯短发{髟查}{髟沙}。从人笑从人笑,道咱甚娘势霎。篱生竹笋,径落松花。 【净瓶儿】字草蛇形耍,笔钝兔毫乏。瑶琴横几,宝剑归匣。清佳,乐潇洒,亲采云根镌砚瓦。书盈架,粉笺墨点色色翻鸦。 【好观音】让客新棋一局罢,闲披览古名人画。一炷山檀瑞烟发,好风来,满座清风飒。 【尾】尘事远狂交疏人情寡,终朝把草堂门亚。引睡翻书卧吟棍,觉来时性静神澄兴雅。唱道想半纸功名,到头身与祸孰多?青史凌烟姓名挂,也则是渔樵一场话。 咏梅 客里过黄钟,阿谁道冷落穷冬?玉壶怪得冰澌冻。云低四野,霜摧万木,雪老千蜂。 【归塞北】寻梅友,联辔控青鬃。乘兴不辞溪路远,赏心相约晋桥东,临水见幽丛。 【幺】清更雅,装就道家风。蕾破嫩黄金的,枝横柔碧玉玲珑,不与杏桃同。 【尾】果为斯花堪珍重,时复暗香浮动。萧然鼻观通,依约罗浮旧时梦。 秋千 深院那人家,戏秋千语笑喧哗。绮罗间簇人如画。玉纤高举,采绳轻掣,画板双查。 【归塞北】钩索响,时听韵伊哑。翠带舞低风外柳,绛裙惊落雨前霞,拂绽树头花。 【好观音】有似飞仙骖云驾,金翘宝髻偏鸦。娇软腰肢足可夸,浑疑是力向东风暂假。 【随煞】不管愁人停骄马,粉墙外似隔天涯。分明望见他,困立在垂丝海棠下。 思忆 楼阁倚睛空,晚登临离恨偏供。寒砧捣处秋声动,露荷敛翠,风蒲减绿,霜叶添红。 【憨郭郎】云封姑射洞,雾锁蕊珠宫。人去箫声断,两无踪。 【还京乐】费尽俺工夫陪奉,只因他举止尊崇。好天良夜,辜负了对月临风。看时节上心,休道是不肠痛。要指望合欢共笼,月枕双欹,云衾并拥。铺谋下打凤捞龙。只除天与人方便,再得相逢。咱不曾人前卖弄,人不曾将咱过送。是他家命限孤穷。娘知道娘知道,致令不曾放忄松。风声不透,水息难通。 【净瓶儿】一自分鸾凤,几欲托鳞鸿。虚度了春风花柳,又经过夜雨梧桐。愁浓,恨万种,方信年华如转蓬。伤情恸,忆春宵月夜,夜夜墙东。 【尾】谁敢向他娘行闲唧哝,情性儿点水滴冻。喑气吞声,形容憔悴,病体龙钟。唱道咫尺是初冬,有人来新得纸断肠封。方表道和他家受懊躬,越添得俺相想担儿重。 送别 游宦又驱驰,意徘徊执手临岐。欲留难恋应无计。昨宵好梦,今朝幽怨,何日归期。 【归塞北】肠断处,取次作别离。五里短亭人上马,一声长叹泪沾衣,回首各东西。 【初向口】万叠云山,千重烟水,音书纵有凭谁寄?恨萦牵,愁堆积,天天不管人憔悴。 【怨别离】感情风物正凄凄,晋山青汾水碧。谁返扁舟芦花外,归棹急,惊散鸳鸯相背飞。 【擂鼓体】一鞭行色苦相催,皆因些子,浮名薄利。萍梗飘流无定迹,好在阳关图画里。 【摧拍子带赚煞】未饮离杯心如醉,须信道送君千里,怨怨哀哀,凄凄苦苦啼啼。唱道分破鸾钗,丁宁嘱付好将息。不枉了男儿堕志气,消得英雄眼中泪。
第一折
(冲末、孛老儿上,云)急急光阴似水流,等闲白了少年头。月过十五光明少,人到中年万事休。老汉是这深州饶阳县人氏,姓刘,是刘太公。我有个兄弟是折拆驴。我那兄弟有些膂力,前年去泰安神州争交赌筹去了,一向不曾来家。我有个孩儿,唤做吃刘千。不知怎么,这孩儿不肯做庄农生活,则待要刺枪弄棒,学拳摔交,时常里把人打伤了。我今日着他使牛耕地去,说与沙三、伴哥,跟着刘千耕地去。若使牛去便罢,他若和人厮打呵,休着我知道,我不道的饶了他。今日无甚事,老汉我自回家中去也。(下)(净扮折拆驴领快吃饭、世不饱上)(折拆驴云)路歧歧路两悠悠,不到天涯未肯休。有人学的轻巧艺,敢走南州共北州。自家折拆驴的便是。我是这深州饶阳县人氏,俺弟兄三个,子父四人,则俺这老子最大。我为甚么唤做折拆驴?我有气力无气力,一头驴往我面前一走过去,我一只手揪住鬃,一只手揪住尾,使气力则一折,把那驴腰就折拆了,因此上就唤我做折拆驴。三月二个八日,东岳泰安神州,我和独角牛劈排定对,争交赌筹。部署扯开藤棒,被那独角牛则一拳,打了我两个牙,二年打了我四个牙。今年是第三年,唬的我就不敢去了。(快吃饭云)哥,你为何就不敢去了?(折拆驴云)也与我这牙做主是阿。我在这村里,教着几个徒弟,就卖些筋骨膏药儿。这早晚香客未来全哩。等香客来了呵,擂三合,看有甚么人来。(正末同禾俫上)(禾俫云)哥哥,你看俺这庄农人家,春种夏锄秋收冬藏,春若不种秋收无望。俺做庄农的,比您这学擂的,可是如何也?(正末云)倒不如俺学擂的好也呵。(唱)
杂剧·刘千病打独角牛。。未知作者。 第一折(冲末、孛老儿上,云)急急光阴似水流,等闲白了少年头。月过十五光明少,人到中年万事休。老汉是这深州饶阳县人氏,姓刘,是刘太公。我有个兄弟是折拆驴。我那兄弟有些膂力,前年去泰安神州争交赌筹去了,一向不曾来家。我有个孩儿,唤做吃刘千。不知怎么,这孩儿不肯做庄农生活,则待要刺枪弄棒,学拳摔交,时常里把人打伤了。我今日着他使牛耕地去,说与沙三、伴哥,跟着刘千耕地去。若使牛去便罢,他若和人厮打呵,休着我知道,我不道的饶了他。今日无甚事,老汉我自回家中去也。(下)(净扮折拆驴领快吃饭、世不饱上)(折拆驴云)路歧歧路两悠悠,不到天涯未肯休。有人学的轻巧艺,敢走南州共北州。自家折拆驴的便是。我是这深州饶阳县人氏,俺弟兄三个,子父四人,则俺这老子最大。我为甚么唤做折拆驴?我有气力无气力,一头驴往我面前一走过去,我一只手揪住鬃,一只手揪住尾,使气力则一折,把那驴腰就折拆了,因此上就唤我做折拆驴。三月二个八日,东岳泰安神州,我和独角牛劈排定对,争交赌筹。部署扯开藤棒,被那独角牛则一拳,打了我两个牙,二年打了我四个牙。今年是第三年,唬的我就不敢去了。(快吃饭云)哥,你为何就不敢去了?(折拆驴云)也与我这牙做主是阿。我在这村里,教着几个徒弟,就卖些筋骨膏药儿。这早晚香客未来全哩。等香客来了呵,擂三合,看有甚么人来。(正末同禾俫上)(禾俫云)哥哥,你看俺这庄农人家,春种夏锄秋收冬藏,春若不种秋收无望。俺做庄农的,比您这学擂的,可是如何也?(正末云)倒不如俺学擂的好也呵。(唱)【仙吕】【点绛唇】你则说春种秋收,使牛耕耨,为村叟。我和你话不相投,我则待斗智相搏手。(禾俫云)你可受用些甚么?你吃的是甚么?(正末唱)【混江龙】我吃的是肥羊法酒,(禾俫云)不如俺庄农家的茶饭倒好。(正末唱)强如您鞭丢酸枣醋溜溜。(禾俫云)依着你怎生?(正末唱)俺则说劈排定对,(禾俫云)俺可是怎生?(正末唱)您则待压靶扶篓。(禾俫云)依着你可往那里耍去?(正末唱)我去那碾麦场中打套子,煞强如您沤麻坑里可都摸泥鳅。(禾俫云)您怎生不做庄农生活,则好打擂,可是为何也?(正末唱)这的也是我专心好,我相伴的是沙三赵二,更和这伴哥王留。(禾俫云)哥哥,你这等刺枪弄棒,争交赌筹,每日出来瞒着父亲,你可怎生支持也?(正未云)起、起、起来也。(唱)【油葫芦】每日介相唤相呼推放牛,绕着他这庄背后,(禾俫云)俺可往那里耍去来。(正末唱)我可敢一直儿走到地南头,您去兀那熟耕地里可都翻筋陡,(禾俫云)你可做些甚么那?(正末唱)都不如我向花桑他兀那树下学搏手。(禾俫云)依着哥哥心,可是怎生?(正末唱)我有心待燃了香,剃了我这头。(禾俫云)哥也,你这般面黄肌瘦,怎生赢的人也?(正末唱)休笑我浑身上无那四两山鸡肉,(禾俫云)哥也你凭着些甚么武艺敌对人也,(正末唱)凭着我这一对瘦拳头。(禾俫云)哥也,你就能跌快打,左手打三条好汉,右手打三条好汉,你也则好在俺这当村里施展,你敢往那里去?(正末唱)【天下乐】我可也敢走南州共北州,我可便云也波游,绕着那天下走,(禾俫云)哥也,你便走,可也不得驰名也。(正末唱)我若是不驰名我便不姓刘。(禾俫云)你父亲母亲,则怕你争交赌筹,打人惹祸,着我跟随着你哩。(正末唱)俺爷将我行也是跟,俺娘将我坐也是守,则被他每拘束的我来不自由。(禾俫云)哥也,父亲着你使牛耕地,你便烦恼,你听的道厮打呵,你便欢喜,可是为何?(正末唱)【那吒令】说着他这种田呵,我三衙家抹丢;道着他这放牛呵,我十分的便抖擞;提着道是拽拳呵,美也我精神儿便有。我可便打熬成,我敢则是温习就,凭着我这武艺滑熟。【鹊踏枝】有一日赛口愿到神州,(禾俫云)到的那里,与俺做些甚么?(正末唱)我与你便画尊神轴,背着案拜岳朝山,撞府冲州。(禾俫云)到那里凭着你甚么那?(正末唱)凭手眼要衣食便有,(禾俫云)哥也。到的那里,你趁些甚么?(正末唱)我趁相搏到处云游。(禾俫云)哥也,你看兀那里打擂哩,你领着我看一看去。(正末云)那里这般小打鼓儿响,咱看去来。(折拆驴云)徒弟靠前,等香客来全了擂三合。这一个有异名,唤做快吃饭,这个唤做世不饱。世不饱着拳打将去,快吃饭有拳还将来,手停手稳看相搏。(世不饱打科)(快吃饭遮科)(快吃饭、世不饱做倒科)(正末云)我上的这路台来。兀那教手,你问我这擂如何?(折拆驴做笑科,云)呵、呵、呵,倒好笑,那里走将这个后生来。他无那钱钞赏俺,他待要铺奖我。我问你这擂如何?(正末云)你这擂直屁!(折拆驴云)是有那直屁,我可不放你哩。兀那后生,你既是省的呵,恰才左军里一个,右军里一个,怎生拿,怎生跌,你敷演一遍,我试看咱(正末云)我试敷演这擂咱。(唱)【寄生草】这一个吐架子先缠住手,(带云)这一个展不的也。(唱)怕扣落紧刺了头。这一个撞入去往上可便鼻凹里扣,这一个着昏拳厮打住胡厮纽,你与我中间里解开分前后。麦场上禾豆您亲收,你若到兀那泰安州银碗难能勾。(正末做脚勾净科了)(折拆驴做跌倒科,云)哎哟!哎哟!这厮好无礼也!我听他说话,他把手上头晃一晃,脚底下则一绊,正跌着我这哈撒儿骨。兀那厮,你敢和我厮打么?(正末云)打将来。(折拆驴做打科)(正末做跌倒折拆驴打科)(世不饱云)打将来了,俺两个家去了罢。(同快吃饭下)(折拆驴云)打杀我也。徒弟每都那里去了?(正末唱)【单雁儿】早则倒、倒、倒了你个教头,则我这右拍手轻荡着你可早难禁受,似倒了一个糠布袋,摔翻了个肉春牛。呸!眊、眊、眊,不害你娘羞,你原来是个蜡枪头。(正末做揪折拆驴手,跌科)(禾俫云)刘千哥哥又厮打哩,我叫老的来。父亲、父亲,哥哥又厮打哩。(孛老儿上,云)在那里厮打哩?(禾俫云)兀的不是。(孛老儿云)好也、好也。(孛老儿做打正末科,云)着你休厮打,你又惹人。小禽兽,你不听我的言语。(折拆驴云)老的休打他,打他便是打我一般,恰好都打了我了。(孛老儿云)兀的不是折拆驴兄弟?(折拆驴云)原来是哥哥。(折拆驴做拜科,云)哥哥,多时不见。(孛老儿云)兄弟,你认的这小的么?(折拆驴云)这个是谁?(孛老儿云)则他便是你侄儿刘千。(折拆驴云)恰才打我的,是侄儿刘千?我去时孩儿则这般大。(孛老儿云)刘千过来,拜你叔父来。(正末云)这个是谁?(孛老儿云)是你叔父。(正末云)这个是叔叔?早是您侄儿不曾冲撞着叔叔也。(折拆驴云)你则这般,打出我屁来哩。哥哥,孩儿忙也是闲?(孛老儿云)孩儿忙哩。(折拆驴云)孩儿忙便罢,若闲呵,我教他几个搏手儿。(孛老儿云)且顾了你着。(折拆驴云)哥哥,你家去安排茶饭,我和侄儿便来。(孛老儿云)刘千,你和叔父同来。我先回家去也。(下)(折拆驴云)孩儿也,你这般省的呵,三月二十八日泰安神州,我和你去争交赌筹,你敢和独角牛敌对去么?(正末云)叔叔,那里有这般好擂的!我和他擂去。(折拆驴云)孩儿也,除了独角牛,再无好汉了也。(正末云)叔叔,你放心也。(唱)【尾声】卖弄你有楞角,无敌手,哎,你个折拆驴的叔叔免忧。你则是满口里薰豁独角牛,则今番我直着抹了那厮芒头。我生性忒搊搜,相搏罢我着他一笔都勾。我着他但题起这刘千来呵,(云)兀的不是刘千来也。(唱)我直着他扑碌碌的望风而走。(折拆驴云)你可休夸了大口也。(正末唱)你稳情取花成蜜就。(折拆驴云)你看那独角牛身凛凛,貌堂堂,你这等瘦巴巴的,则怕你近不的他也。(正末唱)你休笑我黄干黑瘦,我可敢则今番我直着顶替了那一座泰安州。(同下)第二折(旦儿上,云)只为儿夫身染病,发愿街头舍义浆。妾身不是别人,乃刘千的浑家是也。为俺男儿身子不快,我对天许下舍一百日义浆,舍了九十九日,则有今日一日。在此闲坐也,看有甚么人来。(独角牛同净快吃饭、世不饱上)(独角牛云)一对拳寰中第一,两只脚世上无双。自家行不更名,坐不改姓,石州马用的便是。俺家祖传三辈,是这擂家出身。俺祖公公是没角牛,俺父亲是铁角牛。到我这一辈,唤做独角牛。每年三月二十八日,上东岳泰安神州争交赌筹,劈排定对,比并高低。头一年不知那里走将一个甚么折拆驴来。与我争交赌筹。部署扯开藤棒,被我则一拳,打了他两个牙;第二年那厮又走将来争交,又吃我打了他两个牙,把那厮打的丧胆亡魂。我耳消耳息,打听的深州饶阳县,有个小厮,唤做甚么吃刘千。说那小厮一对拳,似剪鞭相似。我这么个好汉,天下无对手,我则怕那厮打了我芒头,兄弟每,您跟着我寻那厮去,若是寻着他呵。众弟兄每,您着舍利拳打倒那厮,称了我平生愿足。我问人来,兀那含义浆去处便是。兄弟每,饮马去来。(快吃饭云)理会的。牵过马来饮马。(旦儿云)兀那君子,你好不达时务,不晓事也。人吃的茶饭,可怎么将来饮马?(独角牛云)这妇人倒生的好也。口退!兀那妇人,谁不晓事?你家里有甚么好男子好汉,叫他出来。(旦儿云)这人好无礼也,我唤我父亲去。(做叫科,云)父亲!(孛老儿上,云)媳妇儿也,做甚么这般大惊小怪的?唤我做甚么?(旦儿云)您孩儿正舍义浆,一伙男子汉。人吃的茶饭,他要饮马,我说他,他倒骂我。(孛老儿云)这厮好无礼也。他在那里?(旦儿云)兀那里不是?(孛老儿云)哥哥每,好不晓事也。人吃的茶饭,怎生喂头口?(独角牛云)兀那老弟子孩儿,你说谁哩?众兄弟每,与我打这老弟子孩儿。(做打倒孛老儿科)(独角牛云)我不打你,家里有甚么年纪小的后生,着他出来,我和他略擂三合。(旦儿云)好也,你打倒我父亲也。我唤我叔叔去。叔叔出来。(折拆驴在古门道云)孩儿,唤我做甚么?(旦儿云)你出来。(折拆驴云)我忙哩。(旦儿云)你做甚么忙哩?(折拆驴云)我捉虱子哩。(旦儿云)那里要紧,有人打倒我父亲也!(折拆驴云)这厮无礼也,他是盆儿罐儿?(旦儿云)怎么是盆儿、罐儿?(折拆驴云)他好歹有耳朵也。(旦儿云)假似罐儿呢?(折拆驴云)也有耳朵儿。(旦儿云)一伙人打倒我父亲也。(折拆驴上,云)这弟子孩儿合死也。过来,我打那弟子孩儿去。(做见独角牛科)(独角牛云)那个好男子好汉,教他出来,则我便是独角牛。(拆拆驴做走科)旦儿做拦科,??你那里去?(折拆驴云)孩儿也,你不知道,他正是我的牙主儿。(旦儿云)他打倒俺老子,可怎生是好也?(折拆驴云)打倒你老子,干我腿事。(旦儿云)叔叔,没奈何,你救我父亲咱。(折拆驴云)孩儿也,一了说:明枪好躲,暗箭难防。我暗算他,搬将过来,则一拳打倒那厮,救你父亲,打不倒,你躲开条路,我好走。(旦儿云)你靠前。(折拆驴捱打科,云)唱喏哩。(独角牛回身打净倒科)(折拆驴云)老叔看牙,轻着些儿。(独角牛云)兄弟每也,你看打倒的是谁?(世不饱云)理会的。我试看咱。(做看科)(世不饱云)哥也,我道是谁?原来是折拆驴。(独角牛云)我若无手眼,不吃这厮打倒了,众人向前打那厮!(众做打科)(折拆驴云)娘也,打杀我也!法度利害,祸不是好惹的。(独角牛云)口退,那厮,你要我饶你么?(折拆驴云)可知要饶哩!(独角牛云)你要我饶你,叫我十声老子。(折拆驴云)羞人化化的,怎么叫?(独角牛云)不叫,我就打杀你!(折拆驴云)老叔休打,等我叫。(做叫科)(独角牛应科了,云)兄弟每,这厮怕俺也,咱吃酒去也。(同快吃饭、世不饱下)(孛老儿云)他去了也,你起来罢。(折拆驴云)去了不曾?(孛老儿云)不妨事,你起来,他去了。(折拆驴云)这弟子孩儿好造物,不去了,这厮烂羊头,吃我打一顿。(孛老儿云)休对孩儿说,咱家去来。(同折拆驴下)(旦儿同折拆驴扶正末上)(正末云)大嫂,你熬口粥汤去。哎哟!娘也!我好头疼也!(折拆驴云)哎哟!爷也!我好牙疼也!(正末云)叔叔,你怎么来?(折拆驴云)不曾怎么。(正末云)你看你那头上土。(折拆驴云)我不说。(正末云)你不说呵怎生?(折拆驴云)我打滚来。(正末云)你那口里血。(折拆驴云)我剔牙来。(正末云)你说也不说?(折拆驴云)我不说。(正末云)你真个不说?我则一拳,打了你那满口里牙。(折拆驴云)你则近的我这牙,孩儿也,我说则说,你休要烦恼。(正末云)我不烦恼,你说。(折拆驴云)孩儿,你那媳妇儿,为你染病,许下舍义浆。正含义浆,有那世里对头独角牛,他又调戏你媳妇,又打倒你父亲。我劝他来,又着他打了我两个牙。孩儿也,你是个男子汉,顶天立地,噙齿戴发,带眼安眉,连皮带肉,带骨连皮,你这般冤仇,怎生不报?(正末云)这厮好无礼也!(唱)【越调】【梅花引】将我个年老的尊堂恁厮拍,年纪小的妻儿迤逗来。好着我忿怒夯胸怀,我今日践尘埃,这厮好情理切害,不报了冤仇和姓改。【紫花儿序】休道是刘、刘、刘千的这和尚,便是那释迦如来,被这厮恼下莲台。(折拆驴云)孩儿也,你身子不停当哩,将息你那证候咱。(正末唱)将我这神眉剔竖,把我这病眼来睁开。我好怨恨那个乔才,一会儿气的我浑身上津津的汗出来。(折拆驴云)孩儿也,倒是些儿好汗。(正末唱)美也觉我这身子儿轻快。(折拆驴云)孩儿也,你这般面黄肌瘦,眼嵌缩腮。两条腿恰似麻秸,十个指头有如灯草,你且将息几日去。(正末唱)你笑我脸似刀条,腿、腿、腿似麻秸。(折拆驴云)那独角牛身凛凛,貌堂堂,身长一丈,膀阔三停,横里五尺,竖里一丈,剔留秃圞,恰似个西瓜模样。看了你这般一掿两头无剩,腰儿小,肚儿细,吃的饱,快放矢,则怕你近不的他么?(正末唱)【耍三台】常言道我虎瘦呵雄心在,你可便休笑我眼嵌缩腮。你道他偌来肥胖,你道我恁来大小身材。不是我自说口、自庄主、自邀买,我是那那吒社里横祸来的非灾。则今番破题儿和他相搏,他可敢寄着一场天来大利害。(折拆驴云)孩儿也,这擂家汉要眼睛转,拳头取胜,筋脉乱,扑手成功。眼睛不转,打人不着,筋脉不乱,扑人不倒。则怕你近不的他也。(正末唱)【络丝娘】若是独角牛今番撇台,着那厮浅水鱼儿摸来。山海也似冤仇我和他劈甚么排,不是我舌尖口快。(折拆驴云)那独角牛,你闻名不曾见面,他生的塔也似一条大汉。井桩也似两条腿,酱钵也似一对拳头,栲栳来也似一个肚子,乌盆也似一双眼睛。觑了你这般面黄肌瘦,则有老蜻腰儿的气力,扑蚂蚱的威风,听的打擂,常害头疼,你敢近不的他么?(正末唱)【紫花儿序】我怎肯主着面拳厮扑,和他两个厮捱,你看我倒蹬儿智厮瞒由咱摆划。俺两个硬厮并暗厮算,浓闹里休着那布束解。直打的这壁破那壁伤,碜可可嘴塌鼻歪。(折拆驴云)孩儿也,你上的那路台去,一个在左边,一个在右边,中间里部署扯了那藤棒,擂家汉要智的擒,打的擒,肚有智,瞒过人,一狠二毒三短命,便是擂的旧家风。你怎生遮截架解,你试说一遍,我试听咱。(正末唱)看那厮拽大拳可这般出、出、出的赶来,你看我跌过脚轻轻的倒台。吐架子扒下来,嘴缝上飕飕的着我扣落拍,直打的摇着头跌着脚道好、好、好擂可这般失惊打怪。(折拆驴云)孩儿也,你使的是上三路,下三路,中三路,可是那一路拳?你一发对我说一遍咱。(正末唱)【尾声】你看我,横里丢,竖里砍,往上兜,往下抛,虎口里截臂骨,扛纽羊头,枷稍坠,马前剑,扑手有那三十解。着那嘶拳起处,我搬踅过,可叉则一拳打下那厮班石露台。恁时节小飐儿那妆么。(云)众人道,打、打、打了,好、好、好擂。(唱)我着他浑花儿可兀的大喝声采。(下)(折拆驴云)一个好儿也。他的那扑手熟,他的倒是横里丢,竖里砍,往上兜,往下抛,虎口里截臂骨,扛纽羊头带蹄儿,倒卖十伍贯。(唱)他道是马前剑扑手有三十解。(外呈答云)好唱也,好唱也。(折拆驴云)随邪的弟子孩儿,那里唱的好!(下)第三折(外扮香官领张千上)(香官云)万里雷霆驱号令,一天星斗焕文章。小官乃降香大使是也。方今圣人在位,天下太平,八方宁静,黎庶安康,端的是处处楼台闻语笑,家家院落听欢声。今日是三月二个八日,乃是东岳天齐大生仁圣帝圣诞之辰,小官奉命降香一遭。端的是人稠物穰,社火喧哗。别的社火都赛过了也,还有这一场社火,乃是那吒社,未曾酌献。张千与我唤将部署来者。(张千云)理会的。部署,相公唤你哩。(部署领打擂四人上)(部署云)依古礼斗智相搏,习老郎捕腿拿腰。赛尧年风调雨顺,许人人赌赛争交。自家部署的便是。今日是三月二十八日,是东岳圣诞之辰,俺预备社火,赛神酌献,都停当了也。有香官相公呼唤,须索见相公,走一遭去。(见科云)相公,部署来了也。(香官云)那吒社社火,停当了么?(部署云)相公,都停当了也。(香官云)今年头对是谁?(部署云)今年头对是独角牛,二年无对手了,则有今年一年哩。(香官云)若是今年无对手呵,银碗花红,表里段匹,都是他的。与我唤过独角牛来、(部署云)理会的。唤将独角牛来者。(张千云)理会的。独角牛安在?(独角牛上,云)打遍乾坤无对手,独占那吒第一人。自家独角牛的便是。我在这泰安州东岳庙上,每年三月二十八日,东岳圣诞之辰,我在这露台上,跌打相搏,争交赌筹,二年无对手了,今年是第三年也。有香官呼唤,须索走一遭去。(部署云)独角牛,香官相公唤你哩。(做见科)(香官云)你便是独角牛?(独角牛云)小人便是。(香官云)你二年无对手也,则有今年,若是再无对手呵,这银碗花红,表里段匹,就都赏你。香客还未全哩,等香客来全了时,脱剥下来搦三遭。(独角牛云)理会的。那一个好男子好汉,敢出来擂三合么?(正末同折拆驴上)(正末云)叔叔,来到了么?(折拆驴云)孩儿,来到也。那露台上便是独角牛,你看那狗骨头生的那个模样,你近的他,你便过去,你若近不的他,咱家去了罢。(正末唱)【正宫】【端正好】我来到这泰安州,我可便不住您兀那招商店,那厮便紧和我钉钉胶粘。把一池绿水可也浑都占,可怎生不放俺这傍人僭?(独角牛云)那一个好汉,敢出来与我独角牛擂三台?(正末唱)【滚绣球】他将那名姓呼,志气来口店,他在那露台上光闪,果然是名不虚传。他可也忒自专,说大言,自夸轻健,可是他空说在骏马之前。我打这厮东头不说可在这西头说,我打这厮上口不口店下口口店,无耻无廉。(云)哥哥,报复一声,小人是深州饶阳县人氏,姓刘,是吃刘千,特来与独角牛来厮擂。(部署做报科,云)喏!外面有个人,特来与独角年来赌擂。(香官云)着他过来。(正末做见科,云)大人,小人是深州饶阳县人氏,姓刘,是吃刘千,特来与独角牛来厮擂。(香官云)则怕你近不的他么?你可有甚么亲人?(正末云)见有我叔叔在门首。(香官云)叫你那叔叔进来。(正末云)叔叔,大人唤你哩。(折拆驴做见科,云)大人,小人是折拆驴。(香官云)你是那小的甚么人?(折拆驴云)小人是他叔叔。(香官云)你既是他叔叔,那独角牛可利害,拳头上无眼,倘若还有些高低,可如之奈何?他既要搏擂呵,你便亲手立张文书,方才放他厮擂去。(正末云)叔叔,不妨事,你则管写与他。(折拆驴做写文书科,云)大人,小人写了文书也。(香官云)你画上字。(折拆驴云)小人画了字也。(香官云)既然画了字也,您过去厮擂去。(折拆驴云)咱且在一壁者。(香官云)部署,香客来全了么?(部署云)来全了也。(香官云)着那独角牛脱剥下,绕着露台搦三遭。(部署云)理会的。兀那独角牛,香客全了也,你脱剥下搦三遭。(独角牛做脱剥了科,云)这东壁厢,有甚么好男子好汉,出来劈排定对,争交赌筹来。(独角牛、折拆驴打科)(折拆驴躲科)(独角牛云)东壁厢无有,敢在西壁厢。这西壁厢有好男子好汉,出来与我争交赌筹来。(又打折拆驴科)(折拆驴又躲科)(独角牛云)西边厢没有,敢在东边。(折拆驴云)呸!你则认的我!(正末云)我上的这露台来,我和他擂去。(部署搽科,云)兀那小厮靠后。(折拆驴吐门户科)(部署云)你来怎的?(折拆驴云)我来喷水来。(部署云)兀那小厮,你看那独角牛,身凛凛,貌堂堂,一个好汉,恰便似烟薰了的子路,墨洒就的金刚。你这等面黄肌瘦,眼嵌缩腮,一掿两头无剩,你可到的那里,则怕你近不的他也。(正末唱)【倘秀才】哎,你伙看的每休将咱来指点,您可休量小人不是个驰名的这好飐,打这厮囊里盛锥自出尖。独角牛有仇冤,打这厮说大言。(独角牛云)兀那小的,你这等一个瘦弱的身躯,要和我两争交赌筹厮打呵,你曾辞你家中父母不曾?(正末唱)【白鹤子】谁不道你威凛凛,谁不道我瘦恹恹。谁不道你有能奇,谁不道我无扎垫。(独角牛云)兀那折拆驴,这小是你侄儿?我看这小厮,面黄肌瘦,一掿两头无剩,他休说和我擂,着部署扯开藤棒,我则一拳,我就打做他一个螃蟹。(折拆驴云)你要打谭,我和你打个谭。休题那螃蟹,俺孩儿动起手来,打的他七手八脚,一迷哩横行,则怕打破你那盖。(独角牛云)我和你再打个谭,如今部署扯开藤棒,我一脚踢做你个煎饼。(折拆驴云)休题那煎饼,俺孩儿打起来,吓的你软瘫。(部署云)甚么软瘫?(折拆驴云)煎饼可不软瘫?(正末唱)【白鹤子】你笑我身子儿尖,可也使不着脸儿甜。本对也,可不道三角瓦儿阿可赤可兀的绊翻了人,则我这一对拳到收赢了你个飐。(部署云)看头合擂,左军里一个,右军里一个,不要揪住裩儿,不要拽起裤儿,手停手稳看相搏。(正末与独角牛擂科)(独角牛倒科)(折拆驴云)倒了也。(独角牛云)不倒,不倒。(折拆驴云)休题那不倒,背着糙米还家去,那个是不捣。(独角牛云)不算交。(折拆驴云)可知道不算交,把那鼻涕来沾靴底,那的是不算胶。(部署云)看第二合擂,左军里一个,右军里一个,休要揪住裩儿,不要拽起裤儿,手停手稳看相搏。(正末唱)【倘秀才】我恰才吐架子左闪来右闪,我踢了个提过脚里臁也那外臁。嘴缝上直拳并塌那厮脸,着这厮头完擂,早着拳,打这厮自专。(部署云)独角牛,你有拳打将去,刘千,你有脚踢将去。休要揪住裩儿,不要拽起裤儿,手停手稳看相搏。(擂科)(独角牛倒科,云)我输了也。(折拆驴拿空桶做倾科,云)我着你烂羊头吃一顿。(正末唱)【伴读书】赢了的休谈羡,输了的难遮掩。打这厮自奖自夸自丰鉴,休想道虎嚇的咱家善。并一千合者波休想刘千喘,啋、啋、啋!使不着你那句美也那唇甜。【笑歌赏】看、看、看的每俺、俺、俺这完擂不甚险,您、您、您老的每休埋怨。告、告、告那部署休心倦,哥、哥、哥你水莫喷,您、您、您鼓轻攧,来、来、来、来、来、来咱休把这排场占。(部署云)相公,刘千赢了独角牛也。(香官云)既然刘千赢了也,将那银碗花红,表里段匹,都赏刘千,加他做深州饶阳县县令,着他走马赴任,便索长行。(折拆驴云)孩儿也,恰才还是你善哩,若是我,我腰节骨都撧折他的!咱回家去来。(正末唱)【尾声】打一拳有似着一剑,踢一脚浑如剁一镰。这厮人也憎鬼也嫌,无处发付那千层桦皮脸,可又早颓气了驰名第一飐。(同折拆驴下)(香官云)刘千去了也,小官不敢久停久住。左右那里,将马来,回大人话,走一遭去。独角牛施呈威风,欲赢取羊酒花红,被刘千争交跌打,方显是天下英雄。(同下)第四折(孛老儿上,云)欢来不似今朝,喜来那逢今日。老汉刘太公的便是。谁想刘千跟着他叔父去泰安州,与独角牛劈排定对去了。说道孩儿赢了也,先拿将花红银碗锦袄儿来。我不信,使的出山彪打听去了,这早晚敢待来也。(正末扮出山彪上,云)自家出山彪便是,跟着刘千哥哥泰安州去,俺哥哥赢了也。我先将花红银碗锦袄,去叔父跟前报个喜信去咱。(唱)【双调】【新水令】独角牛无对整三年,则今番赛还了他那口愿。说刘千一个展,值看官满怀钱。端的是名不虚传,看了那几合擂不曾见。(孛老儿云)出山彪孩儿来了也。你哥哥在那泰安州,与那独角牛怎生劈排定对?你说一遍,我试听咱。(正末云)父亲,俺刘千哥哥赢了也。我将着这锦袄子银碗花红,父亲跟前来报喜信来也。(孛老儿云)既然你哥哥赢了独角牛也,怎生两家相搏?你试说一遍,我试听咱。(正末唱)【夜行船】独角牛肥膜相搏呵,吁,他则落的一声喘,可是他空说在骏马之前。他则待举意儿赢,他其心儿不善,可是他捉住鼓自开一遍。(孛老儿云)你那哥哥等开住呵,会那个在左边?那个在右边?怎生遮截架解?你说一遍,我试听咱。(正末唱)【川拨棹】独角牛气冲天,他向那露台上说大言。卖弄他能拽直拳,快使横拳,你比俺刘千绝后光前。去也郑州出曹门较远,都部署将藤棒传。(孛老儿云)怎生擂鼓筛锣?呐喊摇旗?你试说一遍咱。(正末唱)【七弟兄】鼓儿着撒边、撒边,(云)手停手稳看相搏。(唱)你可便看,咱拳合手停,各自寻机变。一个拳沉脚重谨当先,俺哥哥身轻体健能挪展。(孛老儿云)俺刘千与独角牛怎生劈排定对?你试再说一遍,我试听咱。(正末唱)【梅花酒】呀!独角牛拽大拳,刘千见拳,来到跟前,火似放过条蚕椽,出虚影到他胸前。刘千使脚去手腕上剪,他敢迤逗的到露台边,接住脚往上掀。胖身躯怎回转,膂力的是刘千。【喜江南】滴溜扑人丛里腾的脚稍天,俺哥哥他将那浑锦袄子急忙穿,早笙歌引至庙门前。独角牛自专,则他那输了的脸儿可怜见。(孛老儿云)既然赢了也,俺一家儿都往深州饶阳县县令之任去,到大来欢喜杀我也!俺孩儿心怀意满,且休论他长我短。独角牛输与刘千,俺得了花红银碗。题目般般社火上东岳正名刘千病打独角牛
第一折
(冲末孤上,云)满腹文章七步才,绮罗衫袖拂香埃。今生坐享清平福,不是读书那得来?小官姓范名逵,官拜学士之职。方今圣人在位,拔擢英才。因为山间林下,多有怀材抱德之人,不肯进取功名;今着小官五路采访,但有才德、文学、孝廉、仁义之士,一有所长,着小官保奏到朝中,圣人自有加官赐赏。小官不敢久停久住,乘驿马便索登程。小官离帝阙亲赴他邦,多有那居山林隐迹埋藏;奉朝命四方采访;这一去举名儒要见忠良。(下)(生扮陶侃上,云)黄卷青灯苦业儒,九经三史腹中居。寸阴当惜休轻放,治国齐家在此书。小生姓陶名侃,字士行,祖居丹阳人氏。年方二十岁。父亲辞世,有母湛氏,抬举小生成人长大,训课读书。争奈家贫,母亲与人家缝联补绽,洗衣刮裳,与小生做学课钱。虽则学成满腹文章,何日是峥嵘发达之时?今日太学中有一老先生,姓范名逵,来到府学。个月期程。别的书生都请了他,止有小生不曾相请;便请可也无钱。小生也无计所奈,写了个钱字、信字。有个韩夫人,他是个巨富的财主,开着座解典库。小生将着这两个字,直至韩夫人家,折当三五贯长钱来,请那范先生,也是小生出于无奈。我想陶侃空学成满腹文章,几时得遂大志也呵!正是鲁麟周凤皆为瑞,出不逢时奈若何?(下)(韩夫人上,云)守志韩门愧丈夫,世传清白事非无。治家严肃闺门整,文业堪同曹大姑。妾身姓韩,丹阳县人氏。家中颇有资财,油磨房、解典库,鸦飞不过的田土。嫡亲的两口儿家属。有个女孩儿,年方一十八岁,不曾许聘他人。今日在解典库中闲坐,看有甚么人来。(陶侃上,云)小生陶侃是也。说话中间来到韩夫人门首,无人报复,我自家过去。(做见科,云)夫人拜揖!(夫人云)好一个秀才也!敢问秀才姓甚名谁,此来却是为何?(陶侃云)小生本处人氏。姓陶名侃,字士行。嫡亲的子母二人。小生幼习儒业,颇读诗书,争奈家贫如洗。如今天下多事,母亲恐小生安逸,不堪任事,着小生朝运百甓于斋外,暮运百甓于斋内,惯习勤苦,夺取功名。今有太学中一老先生,来此经久,小生欲要相请,争奈无钱。今写了一个钱字、一个信宇,当在夫人这里,怎生当与小生五贯长钱使用。小生若兑付的钱来,可来赎取这两个字。(夫人云)量这个信字,打甚么不紧?(陶侃云)夫人,这个信字不轻,俺这信行为准。秀才每既为孔子门徒,岂敢失信于人。可不道人无信不立!(夫人云)我见这个秀才,发言吐语,议论四出,久后必然峥嵘显达。秀才,你既有事,将五贯钱去。(陶侃云)多谢夫人不阻!(夫人云)秀才且休回家去。下次
杂剧·晋陶母剪发待宾。元代。秦简夫。 第一折(冲末孤上,云)满腹文章七步才,绮罗衫袖拂香埃。今生坐享清平福,不是读书那得来?小官姓范名逵,官拜学士之职。方今圣人在位,拔擢英才。因为山间林下,多有怀材抱德之人,不肯进取功名;今着小官五路采访,但有才德、文学、孝廉、仁义之士,一有所长,着小官保奏到朝中,圣人自有加官赐赏。小官不敢久停久住,乘驿马便索登程。小官离帝阙亲赴他邦,多有那居山林隐迹埋藏;奉朝命四方采访;这一去举名儒要见忠良。(下)(生扮陶侃上,云)黄卷青灯苦业儒,九经三史腹中居。寸阴当惜休轻放,治国齐家在此书。小生姓陶名侃,字士行,祖居丹阳人氏。年方二十岁。父亲辞世,有母湛氏,抬举小生成人长大,训课读书。争奈家贫,母亲与人家缝联补绽,洗衣刮裳,与小生做学课钱。虽则学成满腹文章,何日是峥嵘发达之时?今日太学中有一老先生,姓范名逵,来到府学。个月期程。别的书生都请了他,止有小生不曾相请;便请可也无钱。小生也无计所奈,写了个钱字、信字。有个韩夫人,他是个巨富的财主,开着座解典库。小生将着这两个字,直至韩夫人家,折当三五贯长钱来,请那范先生,也是小生出于无奈。我想陶侃空学成满腹文章,几时得遂大志也呵!正是鲁麟周凤皆为瑞,出不逢时奈若何?(下)(韩夫人上,云)守志韩门愧丈夫,世传清白事非无。治家严肃闺门整,文业堪同曹大姑。妾身姓韩,丹阳县人氏。家中颇有资财,油磨房、解典库,鸦飞不过的田土。嫡亲的两口儿家属。有个女孩儿,年方一十八岁,不曾许聘他人。今日在解典库中闲坐,看有甚么人来。(陶侃上,云)小生陶侃是也。说话中间来到韩夫人门首,无人报复,我自家过去。(做见科,云)夫人拜揖!(夫人云)好一个秀才也!敢问秀才姓甚名谁,此来却是为何?(陶侃云)小生本处人氏。姓陶名侃,字士行。嫡亲的子母二人。小生幼习儒业,颇读诗书,争奈家贫如洗。如今天下多事,母亲恐小生安逸,不堪任事,着小生朝运百甓于斋外,暮运百甓于斋内,惯习勤苦,夺取功名。今有太学中一老先生,来此经久,小生欲要相请,争奈无钱。今写了一个钱字、一个信宇,当在夫人这里,怎生当与小生五贯长钱使用。小生若兑付的钱来,可来赎取这两个字。(夫人云)量这个信字,打甚么不紧?(陶侃云)夫人,这个信字不轻,俺这信行为准。秀才每既为孔子门徒,岂敢失信于人。可不道人无信不立!(夫人云)我见这个秀才,发言吐语,议论四出,久后必然峥嵘显达。秀才,你既有事,将五贯钱去。(陶侃云)多谢夫人不阻!(夫人云)秀才且休回家去。下次小的每将酒来!秀才满饮一杯。(陶云)母亲严教,并不敢吃酒。(夫人云)秀才,这酒是老身服汤药的酒,秀才略饮三杯。若到家你母亲问你时,便道我着你吃酒来,你母亲也不怪你。(陶云)既是这等,小生逆不过夫人面皮,只得勉饮三杯。(做饮科,云)夫人,小生得了酒也。夫人休怪,小生将着这五贯钱,还家中去也。(下)(夫人云)秀才去了也。我恰才觑了陶秀才相貌,虽则时间受窘,久后必然发迹。我有心待将女孩儿许与这生为妻,争奈不认的他那母亲。我且记在心怀,待后图之。今日无事,且回后堂去也。(下)(正旦扮陶母上,云)老身丹阳县人氏。自身姓湛,夫主姓陶,名丹,早年亡过。所生一子,唤名陶侃,学成满腹文章,争奈风云未遂。今日往太学中讲书去了。安排下茶饭,孩儿这早晚敢待来也。(唱)。【仙吕】【点绛唇】夫主归天,老身发愿。将豚犬,严教了十年,下苦志习经典。【混江龙】我将些衣服头面,都做了文房四宝束修钱。他学的赋课成八韵,诗吟就全篇。十载寒窗黄卷客,博一纸九重天上紫泥宣。(云)念老身治家教子,我孩儿事奉萱亲。着他受半生辛苦,指望待一举成名。我与人缝联补绽,洗衣刮裳。(唱)那个不说儿文章亏杀了娘针线,学成了诗云子曰,久以后忠孝双全。(云)安排下茶饭,陶侃这早晚敢待来也。(陶侃带酒上,云)小生陶侃,恰才在韩夫人家,当了这五贯长钱;吃了三杯儿酒,面皮红了,则怕母亲问。来到家中,我不言语,自过去。母亲,您孩儿下学来了也。(旦云)你莫不吃酒来?(陶云)你儿不曾吃酒。(旦云)你未学读书,先学吃酒。你吃酒敢还早哩么?(唱)【油葫芦】你不肯刺骨悬头作状元,全榜上将名姓显,你则待长安市上酒家眠。则他这匡衡墙紧靠着编修院,则他那杜康宅隔壁是悲田院。你学仲宣空倚楼,似祖生憎着鞭。你则待醉乡中早称了平生愿,常留着一体在头边。【天下乐】哎,儿也,你几时能勾两行朱衣列马前?(云)孩儿,你须知道的:(唱)则俺这家缘,可也无甚钱,则怕典不了卖不了咱金谷园。你则待醉华筵学五侯,望竹林访七贤,几曾见凌烟阁上画醉仙?(云)孩儿,想你这般攻书呵,你娘那里得那钱物来?(陶云)孩儿知道,则是多亏了母亲!【哪吒令】则他这今年,非同似往年。恰还了纸钱,又少欠下笔钱。常着我左肩,那在这右肩。与人家做生活打些坌活,闲停止妆宅眷,端的使碎我这意马心猿。【鹊踏枝】你则待要赴佳筵,倒金船;咱如今少米无柴,赤手空拳。你不学汉贾谊献长策万言,你则待学刘伶般烂醉十年。(陶云)您孩儿不会饮酒。(旦唱)【寄生草】你则待扶头酒寻半碗,谒人诗赠几篇。请着你不离随着他转,逢着你的唱偌迎着他善,后来便说着你的体面难消遣。则你这拖狗皮缠定这谢家楼,几时得布衣人走上黄金殿!(云)陶侃,你实说在那里饮酒来?(陶跪云)不瞒母亲说!孩儿在韩夫人家饮酒来。(旦云)你为甚么到韩夫人家?(陶云)母亲不知,容您孩儿慢慢说一遍。近日太学中来了一个老先生,姓范名逵。别个书生都相请了,则有您孩儿不曾请。争奈家寒无有钱钞,您孩儿写了一个信字、一个钱字,在韩夫人家当了五贯长钱。夫人道偌大一个解典库,怎教你空口出门。他服汤药的酒,着你孩儿吃了三钟。您孩儿不肯吃来,夫人说道:“你母亲怪你,就说我教你吃来。“今母亲致怒,我不怨别人,只怨韩夫人!(旦云)小孩儿家.你吃了他酒,又当下一个信字,到还怨他。陶侃,你写一个信字、一个钱字来我看。(陶云)理会的。(做写科,云)写就了也。母亲,这个是钱字、信字。(旦云)陶侃,这两个字,那一个好?(陶云)母亲不问,你孩儿也不敢说。还是钱字好。(旦儿)怎生这钱字好?(陶云)母亲,便好道钱字是人之胆,财是富之苗。如何有钱的出则人敬,坐则人让,口食香美之食,身穿锦绣之衣;无钱的口食粝食,身穿破衣。有钞方能成事业,无钱眼下受奔波。这个信字,打甚么不紧?(旦云)你那里知道?我说与你。(唱)【金盏儿】钱字是大金傍戋,信字是立人边言。信近于义钱招怨,这一个有钱可更有信,两件事古来传。这一个有钱的石崇般富。这一个有信的范丹贤。你常存着立身夫子信,(云)抬了者!(唱)休恋这转肚邓通钱!(云)陶侃,你又饮酒,又失信,过来躺着,须当痛责!(陶云)母亲打的是!这一场都是韩夫人。(旦唱)【醉扶归】你可便休把他人怨,你可便不听你这母亲言?(陶云)母亲闪了手也!(旦唱)陶侃,你多大年纪也?(陶云)母亲,孩儿二十岁了。(旦云)你如今二十岁也不索可便虚受了一岁者波,你可也央及了我十九年。(云)不打这厮惯了他。陶侃,你再敢吃酒么?(陶云)你孩儿再不敢了也!(旦唱)我这里自解叹无人将我来劝,我这里欲待要打也索好着我心儿里可怜。(云)陶侃起来!我不打你,饶了你者。(陶云)我谢了母亲,为甚么不打你孩儿?(旦云)你问我为甚么不打你,(唱)我看着未及第的书生面。(陶云)谢了母亲!(旦云)从今后见酒一点也不要吃。你那五贯长钱,使了未曾?(陶云)还不曾使动。(旦云)与他一个月利息,与我赎将那个信字来。我与你待客。(陶云)母亲索是用心也!(旦唱)【赚煞】不为一纸傲书迟,二怕你交朋怨,则我这老益壮贫而益坚。我甘分饥寒守自然,(云)那冷时节熬的旧颜欹,(唱)这饥时节是我忍过的心闲。哎,儿也,你曾看这《鲁论篇》?(陶云)孩儿也曾读来,不知是那一篇?(旦云)“齐景公有马千驷“。(唱)“民无德而称焉“。都是些有德行颜渊、闵子骞。你与我书读那万卷,愁甚么户封八县!(云)咱要发迹呵,也至容易。(唱)你再上那六经中苦志二三年。(旦下)(陶云)母亲言语,不敢不依。将着这五贯钱,去那韩夫人家,赎那信字,走一遭去。(下)第二折(韩夫人同小哥上)(夫人云)妾身韩夫人。自从陶侃当下这个信字,拿钱到家中,被他母亲痛决了一场。今日早间。陶侃将信字赎将去了。老身看中那秀才,有心待招他做女婿,争奈不曾见他母亲。今日无事,且在解典库中坐着,看有甚么人来。(正旦扮陶母上,云)老身陶侃的母亲便是,为家贫无钱待客,将自己顶心里头发剪了两剪,缯做一绺儿头发,上长街市上。卖些钱物,管待范学士。我一会家想来,子母孤穷,常耽饥冻,几时是俺那发迹的日子也呵?(唱)【正宫】【端正好】甘守分半生贫,则为我有孟母三迁志,我当了二十年无倚靠的家私。我几曾买卖临街市?我如今顾不的人轻视。【滚绣球】我这里自三思:俺那儿做伴的,都是些善人君子。孔子云与朋友切切傯傯。有朋自远方至如此,怕不我重管待理当如是,则为这一顿饭剪了一缕青丝。做儿的攻书十载可便学成儒业,做娘的请客三番敢剪做戒师,我甘分无辞。(韩夫人云)兀那街上一个婆婆,手里拿着一绺儿头发,不知是卖的?不知是买的?下次小的每,与我唤将过来!(小二哥云)兀那婆婆,这头发是卖的?是买的?(旦云)是卖的。(小二哥云)解典库中有俺夫人要买你的哩。(做见科)(韩夫人云)兀那婆婆,这头发是卖是买的?(旦云)是卖的。(韩夫人云)是活发么?(旦云)是活发。(韩夫人云)要多少钱?(旦云)不添不减,则要五贯钱。(韩夫人云)敢多了些儿么?(旦云)我则要五贯钱。(韩夫人云)清早晨我不发这钞出去。你转一转来取。(旦云)你不买,我别处卖去。(韩夫人云)你只这般用的钱紧?(旦唱)【倘秀才】我家里请下客非同造次,等着钱家小使,谁家自己发与人做头发儿?(韩夫人云)恁的呵,我不买。(旦云)你不买罢。(唱)常存的青丝在,须有变钱时,他比不的秋后的扇儿!(韩夫人背云)这婆子声音模样,与陶侃秀才一般,莫不是他母亲?是不是我问他一声。(云)婆婆,你莫不是陶侃的母亲么?(旦云)然也。那壁敢是韩夫人么?(韩夫人云)然也。(相见拜科)(韩夫人云)婆婆,请家里来!我问你咱:你孩儿拿的个信字来,我当与他五贯长钱,你怎生将他痛决了一场?你差了也!量个信字打甚么不紧?一点墨,半张纸,又不中吃,又不中使,做甚么打他?(旦唱)【滚绣球】你道是一点墨半张纸,不中吃不中使,(云)俺典了信字,管待秀才。(唱)又则道俺咬文嚼字。(韩夫人云)量这个信字,打甚么不紧?(旦唱)都是那十数画儿有这信字。为臣的作个重臣,为子的作个诤子,为吏的情取个素身行止,借人钱财主每休想道推辞。(云)姐姐,咱这妇道人家,有这个信字呵,(唱)则被这亲男儿敬重做贤达妇,(云)男子汉有这个信字呵,(唱)交朋友皆呼信有之,你可休看觑因而!(韩夫人云)婆婆,我有心看上你那秀才,肯与我做个女婿,我陪奁房断送,我女孩儿与他为妻。你意下如何?(旦云)我这里卖头发来?说亲来?下次使不的个媒人说不的!(韩夫人云)我许这亲事早哩。(旦唱)【倘秀才】俺孩儿“善与人交久而敬之“。(云)姐姐,你待要题亲呵,(唱)你可便“见贤思齐““默而识之“。你分明是般调人家小样儿。俺孩儿常存着读书志,怎肯教不记下楼诗?见俺那读书的小厮。(韩夫人云)你今日行许了这亲者!(旦云)夫人且等着。(韩夫人云)等着甚么?(旦唱)【呆骨朵】俺那孩儿遥受着玉堂金马三学士,你便斗的俺那栋梁材节外生枝。(韩夫人云)小秀才只恁怕你。(旦唱)你道是儿怕娘严,(云)着姐姐道也,(唱)大古里子孝父慈。不争着秀才每无忠信,便使美玉生瑕疵。你待要闺中养艳妹,姐姐也我则理会的棒头出孝子。(韩夫人云)我是个巨富的财主。倒陪奁房,将我个描不成画不就的女孩儿,与你儿子做媳妇,你倒不肯!(旦云)姐姐,休这般说。(唱)【脱布衫】你可便休卖弄花朵儿般娇姿,休倚仗你铜斗儿家私。好前程万中怎选?你待题亲事一家无二。【醉太平】你待实心儿外侍,也索转意儿寻思。(云)要成亲早哩。(唱)直等的俺孩儿金榜挂名时,那其间新婚燕尔。俺孩儿守寒窗遂了十年志,战群儒一扫三千字,上天梯赋就五言诗,恁时封妻荫子。(韩夫人云)你许了我这亲事者。(旦云)你还我头发钱来。(韩夫人云)谁偷了你的也?(旦云)圣人道先功名而后妻室。等俺孩儿得了官呵,那其间成这亲事,未为迟哩!(唱)【尾声】等俺孩儿若受了千钟禄三品职,成就了高堂大厦英杰子。你儿那时节五花诰驷马车,做一个大院深宅媳妇儿。更有乡邻不轻视,车马迎门不造次,百味珍羞拣口儿,喝婢呼奴换套儿,富贵荣华有人使,儿女团圆做了亲事。恁时节永远姻亲,方显的我慎终始。(下)(韩夫人云)好个古忄敞的婆婆!今日见他一面,果然得治家之道。我将女儿与这等婆婆,不强似许与别人。等秀才应过举时,务要成此亲事。我不争拘束着闭月羞花女,那其间分付与你个银鞍白面郎。今日无事,且回后堂中去来。(下)第三折(陶侃上,云)小生陶侃,多亏母亲指头上讨了些针线钱,今日着我请范老先生。已着人请去了,这早晚怎生不见来?(末扮范先生上,云)满腹文章七步才,绮罗衫袖拂香埃。今生坐享清平福,不是读书那里来?小官范逵是也。五南路采访贤良,来到此丹阳县太学中,个月期程,秀才丛中有一人姓陶名侃,字士行,嫡亲的子母二人。此人依母指教,苦志攻书。我观陶侃有经济大才。我有心待保举此人,若到京师见了圣人,必然重用。今日他家中请小官饮酒。他则知道我是个学士,不知小官所干事务。如今见了他母子,我自有个主意。说话中间问人来,这个门儿,便是他家。试叫一声,陶秀才在家么?(陶侃上,云)在家。呀,呀,学士大人有请!(范云)陶秀才,量某有何德能,动劳生受。(陶云)不敢!起动大人先生,贵脚来踏贱地,请坐。待小生请家母与老先生相见。母亲,范老先生来了也。(旦上,云)陶侃,老先生来了也?(陶云)来了也!母亲相见咱。(做见科)(旦云)学士大人,贵脚踏于贱地,蓬荜生光。(范云)久闻老母教子有方,今日登堂瞻拜,实乃小官万幸也!(旦云)老身不敢。将酒来!我与学士递一杯。(行酒科)(旦云)蔬食薄味,箪食壶浆,不堪管待,聊表芹意,望学士休笑咱!(唱)【中吕】【粉蝶儿】则俺这茅舍疏篱,又无甚厅堂客位,则见些蓬窗上炕芦席。虽然是饭蔬食,薄酒味,大刚来是俺主人家情意。秀才每淡饭黄齑,与你个咽珍羞大人厌饫。【醉春风】俺家里甑有范丹尘,厨无原宪米,量这些藜羹黍饭不成席,则是个理、理。都是些栋梁之材,风麟之瑞,庙堂之器。(二净闯上,云)帮闲钻懒为活计,脱空说谎作营生。小人名唤社里饥,兄弟叫做世不饱。俺两个不会营生买卖,全凭嘴抹儿过其日月。如今陶侃家中请客吃饭,俺两个那里,与他递酒搬汤抬桌儿。临了咱两个务要吃个醉,还要包些桌面东西,到家与俺老婆吃。来到门首,自家过去。(做见科,云)陶侃,你怎生不请俺两个?我与你执壶把盏,老母休怪!(陶云)似这般怎了?(旦云)学士请坐!老身前后执料去。孩儿,你递酒去波。(陶云)母亲,我则请的一位,如今又走将两个这厮来,可着甚么与他吃?酒将近无也,那得钱来买?(旦唱)【迎仙客】我与你准备下酒食,我着你便待相识。(云)你道我那里得钱物来买?(唱)这的是人头上钱,若还容易得,请客呵,岂不闻打迭起酸寒?不是我便夸富贵,问甚么请来那是谁?岂不闻四海皆兄弟!(陶云)母亲,安排下一个人的茶饭,如今又走将两个人来,可怎了?(旦唱)【石榴花】则俺这主人家情重客都齐,问的他无一话皱双眉。他坐而不觉立而饥,陶侃也你与我便快疾把盏安席。咱可便将没作有这宾朋来会,他可便甚贤愚良贱高低。我不要你拣好择弱寻相识,常言道白发故人稀。【斗鹌鹑】则愿得我牙落重生,则愿的我白头再黑。(二净云)陶侃将酒来!我递一钟。(陶侃云)这两个好无礼也!(旦唱)这的是您娘的私房,且与你做面皮。这顿饭如法要整齐,着他每放心的吃。将我这雾发云鬟,博换做龙肝凤髓。(二净云)陶侃,你有钱好请客,无钱便罢,如何逼并的你娘剪头发卖钱请人?我把你个生忿忤逆弟子孩儿!(陶云)母亲,他二人对着学士跟前,说我生忿忤逆,为请人剪了娘的头发,卖成钱钞买物。兀的不要我做甚么?(气倒科)(二净云)陶侃气死了。不干我事!收了桌上的东西,咱回家去来。(下)(旦云)儿也!干你甚么事?(唱)【上小楼】他走将来便吓天喝地,道孩儿生忿忤逆!俺孩儿便告则不噀,见他必顾,孝当竭力。他道是逼并的,娘剪发,安排筵席,则俺这个赛曾参气也不气!(陶醉科,云)母亲,他两个说,你孩儿怎生知道?(旦唱)【幺篇】着人道娘教子,我为你后人说:陵母伏剑,陶母邀宾,孟母三移。则为这一个字,五贯钱,别寻生意,我则怕人无信而不立!(范云)陶秀才你来!今日是个好日辰,收拾琴剑书箱,随我上京应举去来。(陶云)大人先生说的是!待小生禀命母亲去。(做问科,云)母亲,今学士大人要领您孩儿上京应举去。争奈母亲年高,孩儿尽忠不能尽孝,孩儿去好不去好?(旦云)学士这等说来,我问学士去。(做问科,云)学上,量陶侃有甚文学,着学士如此用心也?(范云)老母,你放心!我领秀才到的京师,必然为官。则今日便索长行。(旦云)我谢了学士者!陶侃,你来听分付:此一去,则要你着志者!得官不得官,早些儿回来,休着我忧心!(唱)【耍孩儿】这的是为头儿两眼忄西惶泪,第一声长吁叹息。起初时今夜魂梦惊,破题儿不展愁眉。比及你夺皇家富贵他人聚,今日个白尾贫寒亲子离。常记着“礼之用和为贵“,到那里则要你折腰叉手,休学那苫眼铺眉!(陶云)母亲休烦恼!(旦唱)【二煞】我如今近五旬,你方才整二十,儿行千里母也行千里。凤凰池不到你娘心先到,龙虎榜文齐只怕你福不齐。问甚么及第不及第?及第呵你休昂昂而已,不及第呵你可休怏怏而归!(陶云)母亲,您孩儿今日就行。我与母亲递一杯酒,母亲满饮此一杯!(旦云)孩儿,对着学士在这里,老身二十年不曾饮酒,孩儿今日临行,我饮过此杯。我且不吃哩。(陶云)母亲,为何又不饮?(旦唱)【尾声】或是你受一道宣,或是你受一道敕。你若是还家呵,把一盏庆喜酒在你这娘跟前跪!(云)孩儿,你若得了官呵,回到家中,想你那父亲亡过,若不是老身,岂有今日也呵?(唱)兀的是我二十载孤孀落得的。(下)(范云)陶秀才,则今日收拾起程,随我上京去来。老慈母训子殷勤陶士行今日成名;乘传去朝廷保奏,一家儿列鼎重裀。(下)(陶云)则今日跟着范学士应举,走一遭去。便好道三寸舌为安国剑,五言诗作上天梯。青霄有路终须到,金榜无名誓不归!(下)第四折(范学士上,云)高鸟相良木而栖,贤臣择明主而佐。小官范逵,离了丹阳县,领着陶侃来到京师。小官见了圣上,辩陶侃母亲教子有法,甘守孤贫。母为贤母,子为孝子,将剪发事,奏知圣人,就加陶侃为头名状元;就着小官直至丹阳,将陶侃母亲赐赏加封去。小官不敢久停,须索长行。方信道举善荐贤,今日个果有安身之法。(下)(韩夫人上,云)欢来不似今朝,喜来那逢今日。妾身韩夫人是也。我打听得陶侃秀才应过举,得了头名状元。当初曾将我女孩儿许与他为妻,他母亲道等他孩儿得了官,方才成此亲事。今日果然得了官也!我到来日牵羊担酒到他家中,一来庆喜,二来成就这头亲事。正是淑女可配君子也,须索走一遭去。(下)(正旦引陶侃上)(陶云)母亲,贺万千之喜!若不是母亲严教,岂有今日为官?(旦云)谁想有今日也呵?(唱)【双调】【新水令】儿做了状元郎娘做了太夫人,娘和儿一齐发运。母三宣朝凤阙,儿一举跳龙门。俺孩儿寒窗下为人,今日个成家计、会秦晋。(云)看有甚么人来?(范逵上,云)小官范逵,奉圣人命与陶侃加官赐赏,可早来到也。左右接了马者!陶侃妆香来,您母子跪者!(陶云)母亲,听圣人之命。(范云)陶侃母亲,则为你甘贫守法,教子读书,贞烈双全,圣人赐赏加封。你本是贤德之门,堪可为朝廷宰臣。则为你教子有法,则为你剪发待宾。陶侃为头名状元,奉老母翰苑修文。湛氏赐黄金千两,封你为盖国义烈夫人。国家喜的是义夫节妇,重的是孝子顺孙。今日个加官赐赏,一齐的望阙谢恩!老母,你可认的我么?则我便是将领陶侃去的范学士,是我保举你子母来。(旦云)陶侃过来!咱谢了大人者。(范云)老母,将你教子之法,略说一遍咱。(旦云)学士不嫌絮烦,听老身慢慢说一遍。(唱)【乔牌儿】俺当初觅一文俺吃一顿,觅一顿待时分。我教他习文学礼挨贫困,我着他苦攻勤温故新。【甜水令】老身做了些针线生活,担饥受冷,把家私营运,端的是用尽老精神!我着他刺骨腰间,悬头梁上,望改家门,今日可便得遇恩人。(范云)圣人云:公卿生于白屋,将相出于寒门。信不虚矣!(旦唱)【折桂令】岂不闻“求忠臣于孝子之门“?我教训他攻书,将傍的成人。(范云)据老母三从四德俱全。(旦唱)老身虽无那九烈三贞,受了那十年五载,万苦千辛。我做个穷汉妇甘贫受窘,孩儿把圣人书温故知新。俺孩儿志气凌云,演武习文。(范云)当初为甚么来?(旦唱)则为他恋酒三杯,这肯教烂醉十分。(范云)当初请小官的钱物,是那里措办来的?(旦唱)【川拨棹】我当初住在寒门,我着他拜严师居善邻。是半世白身,漏面黄尘。为请下个官人,钱又没分文,老身因此上剪发待宾,怕孩儿他不孝顺。【七弟兄】我可便怕人,议沦,索殷勤,那寒窗十载都休问。俺孩儿布衣及第作朝臣,说与那贤门公子都不信。【梅花酒】呀!怕不我便去请人。我如今做生活怕混沌,洗衣裳觉身困。怕不待请恩人,怕不待要列金尊。【收江南】呀!争奈我病惶惶难做孟尝君。(范云)岂有今日那?(旦唱)笑吟吟迎出驿门,俺孩儿读书十载博换紫朝臣。待着人叫母亲,寒窗下逼杀看书人。(韩夫人引小旦上,云)下次小的每!把那羊酒且远着些。我先过去者。(做见科,云)亲家母,贺万千之喜!(旦云)夫人,这亲事如何?(夫人云)你这养儿的,有志气也!(旦唱)【雁儿落】你道我养儿的有气分,赤紧的养女的先随顺。陪奁房成断送,则今日成秦晋。【得胜令】方信道天于重贤臣。(范云)小官就主张成此亲事。(旦唱)这的是贱媳妇贵媒人。俺孩儿得志在长朝殿,不强如守田家老瓦盆。成就了婚姻,儿共女心先顺。改换了家门,这的是文章可立身!(范云)今日是吉日良辰,小官作媒,将韩夫人女儿就今日过门,成此百年姻眷。也显的陶士行志苦心坚,韩夫人不失前言。一家儿荣华富贵,新状元夫妇团圆。(旦唱)【尾声】则金冠霞帔亲朝觐,丹阳县母子承天运。谢吾皇圣德重如山,愿陛下四海边疆万年稳!(末云)天下喜事,无过夫妇团圆。文章把笔安天下,武将提刀定太平。题目范学士荐贤举善正名晋陶母剪发待宾
楔子
(冲末扮范学士领祗候上,诗云)博览群书贯九经,凤凰池上显峥嵘。殿前曾献升平策,独占鳌头第一名。老夫姓范名仲淹,字希文。祖贯汾州人氏。自幼习儒,精通经史,一举进士及第。随朝数十载。谢圣恩可怜,官拜户部尚书,加授天章阁大学士之职。今有陈州官员申上文书来,说陈州亢旱三年,六料不收,黎民苦楚,几至相食。是老夫入朝奏过。奉圣人的命,着老夫到中书省召集公卿商议,差两员清廉的官,直至陈州开仓粜米,钦定五两白银一石细米。老夫早间已曾遣人,将众公卿都请过了。令人,你在门外觑者,看有那一位老爷下马,便来报咱知道。(祗候云)理会的。(外扮韩魏公上,云)老夫姓韩名琦,字稚圭,乃相州人也。自嘉祐中,某方二十一岁,举送土及第。当有太史官奏曰"日下五色云观"。是以朝廷将老夫重任,官拜平章政事,加封魏国公。今日早朝而回,正在私宅中少坐,有范学土令人来请,不知有甚事。须索走一遭去。可早来到也。令人,报复去,道有韩魏公在于门首。(祗候做报科,云)报的相公得知,有韩魏公来了也。(范学士云)道有请。(见科)(范学士云)老丞相请坐。(韩魏公云)学士请老夫来,有何公事?(范学士云)老丞相等众大人来了时,有事商量。令人,门首再觑者。(祗候云)理会的。(外扮吕夷简上,云)老夫姓吕,名夷简。自登甲第以来,累蒙迁用,谢圣恩可怜,官拜中书同平章事之职。今早有范天章学士,令人来请,不知有甚事,须索走一遭去。可早来到也。令人,报复去,道有吕夷简下马也。(祗候报科,云)报的相公得知,有吕平章来了也。(范学士云)道有请。(见科)(吕夷简云)呀,老丞相先在此了。学士今日请小官来,有何事商议?(范学士云)老丞相请坐,待众大人来全了呵,有事计议。(净扮刘衙内上,诗云)花花太岁为第一,浪子丧门世无对。闻着名儿脑也疼,则我是有权有势刘衙内。小官刘衙内是也。我是那权豪势要之家,累代簪缨之子。打死人不要偿命,如同房檐上揭一个瓦。我正在私宅中闲坐,有范天章学士令人来请,不知有甚事,须索走一遭去。说话中间,可早来到也。令人,报复去,说小官来了也。(祗候报科,云)报的相公得知,有刘衙内在于门首。(范学士云)道有请。(见科)(刘衙内云)众老丞相都在此。学士,唤俺众官人每来,有何事商议?(范学士云)衙内请坐,小官请众位大人,别无甚事。今有陈州官员申将文书来,说陈州亢旱不收,黎民苦楚。老夫入朝奏过,奉圣人的命,着差两员清廉的官,直至陈州开仓粜米。钦定五两白银一石细米。老夫请众大人来商议,可着谁人
杂剧·包待制陈州粜米。。未知作者。 楔子(冲末扮范学士领祗候上,诗云)博览群书贯九经,凤凰池上显峥嵘。殿前曾献升平策,独占鳌头第一名。老夫姓范名仲淹,字希文。祖贯汾州人氏。自幼习儒,精通经史,一举进士及第。随朝数十载。谢圣恩可怜,官拜户部尚书,加授天章阁大学士之职。今有陈州官员申上文书来,说陈州亢旱三年,六料不收,黎民苦楚,几至相食。是老夫入朝奏过。奉圣人的命,着老夫到中书省召集公卿商议,差两员清廉的官,直至陈州开仓粜米,钦定五两白银一石细米。老夫早间已曾遣人,将众公卿都请过了。令人,你在门外觑者,看有那一位老爷下马,便来报咱知道。(祗候云)理会的。(外扮韩魏公上,云)老夫姓韩名琦,字稚圭,乃相州人也。自嘉祐中,某方二十一岁,举送土及第。当有太史官奏曰"日下五色云观"。是以朝廷将老夫重任,官拜平章政事,加封魏国公。今日早朝而回,正在私宅中少坐,有范学土令人来请,不知有甚事。须索走一遭去。可早来到也。令人,报复去,道有韩魏公在于门首。(祗候做报科,云)报的相公得知,有韩魏公来了也。(范学士云)道有请。(见科)(范学士云)老丞相请坐。(韩魏公云)学士请老夫来,有何公事?(范学士云)老丞相等众大人来了时,有事商量。令人,门首再觑者。(祗候云)理会的。(外扮吕夷简上,云)老夫姓吕,名夷简。自登甲第以来,累蒙迁用,谢圣恩可怜,官拜中书同平章事之职。今早有范天章学士,令人来请,不知有甚事,须索走一遭去。可早来到也。令人,报复去,道有吕夷简下马也。(祗候报科,云)报的相公得知,有吕平章来了也。(范学士云)道有请。(见科)(吕夷简云)呀,老丞相先在此了。学士今日请小官来,有何事商议?(范学士云)老丞相请坐,待众大人来全了呵,有事计议。(净扮刘衙内上,诗云)花花太岁为第一,浪子丧门世无对。闻着名儿脑也疼,则我是有权有势刘衙内。小官刘衙内是也。我是那权豪势要之家,累代簪缨之子。打死人不要偿命,如同房檐上揭一个瓦。我正在私宅中闲坐,有范天章学士令人来请,不知有甚事,须索走一遭去。说话中间,可早来到也。令人,报复去,说小官来了也。(祗候报科,云)报的相公得知,有刘衙内在于门首。(范学士云)道有请。(见科)(刘衙内云)众老丞相都在此。学士,唤俺众官人每来,有何事商议?(范学士云)衙内请坐,小官请众位大人,别无甚事。今有陈州官员申将文书来,说陈州亢旱不收,黎民苦楚。老夫入朝奏过,奉圣人的命,着差两员清廉的官,直至陈州开仓粜米。钦定五两白银一石细米。老夫请众大人来商议,可着谁人去陈州为仓官粜米者?(韩直魏公云)学士,此乃国家紧急济民之事,须选那清忠廉干之人,方才去的。(吕夷简云)老丞相道的极是。(范学士云)衙内,你可如何主意?(刘衙内云)众大人在上。据小官举两个最是清忠廉干的人,就是小官家中两个孩儿。一个是女婿杨金吾,一个是小衙内刘得中。着他两个去,并无疏失。大人意下如何?(范学士云)老丞相,衙内保举他两个孩儿,一个是小衙内,一个是女婿杨金吾,到陈州粜米去。老夫不曾见衙内那两个孩儿,就烦你唤将那两个来,老夫试看咱。(刘衙内云)令人,与我唤将两个孩儿来者。(祗候云)理会的。两个舍人安在?(净扮小衙内、丑扮杨金吾上)(小衙内诗云)湛湛青天则俺识,三十六丈零七尺;踏着梯子打一看,原来是块青白石。俺是刘衙内的孩儿,叫做刘得中;这个是我妹夫杨金吾。俺两个全仗俺父亲的虎威,拿粗挟细,揣歪捏怪,帮闲钻懒,放刁撒泼,那一个不知我的名儿!见了人家的好玩器好古董,不论金银宝贝,但是值钱的,我和俺父亲的性儿一般,就白拿白要,白抢白夺。若不与我呵,就踢就打,就撏毛,一交别番倒,剁上几脚。拣着好东西揣着就跑,随他在那衙门内兴词告状。我若怕他,我就是癞虾蟆养的。今有父亲呼唤,不知有甚事?须索走一遭去。(杨金吾云)哥哥,今日父亲呼唤,要着俺两个那里办事去?管请就做下了。可早来到也。令人,报复去,道有我刘大公子同妹夫杨金吾下马也。(祗候报科,云)报的相公得知,有二位舍人来了也。(范学士云)着他过来。(祗候云)着过去。(小衙内同杨金吾做见科,云)父亲唤我二人来有何事?(刘衙内云)您两个来了也,把体面见众大人去咱。(范学士云)衙内,这两个便是你的孩儿?老夫看了这两个模样动静,敢不中去么?(刘衙内云)众大人和学士听我说,难道我的孩儿我不知道。小官保举的这两个孩儿,清忠廉干,可以粜米去的。(韩魏公云)学士,这两个定去不的。(刘衙内云)老丞相,岂不闻"知子莫若父",他两个去的。(吕夷简云)此事只凭天章学士主张。(刘衙内云)学士,小官就立下一纸保状,保我这两个孩儿粜米去。若有差迟,连着小官坐罪便了。(范学士云)既然衙内保举,您二人望阙跪者。听圣人的命,因为陈州亢旱不收,黎民苦楚,差您二人去陈州开仓粜米,饮定五两白银一石细米。则要你奉公守法,束杖理民。今日是吉日良辰,便索长行。望阙谢了天恩者。(小衙内同杨金吾做拜科,云)多谢了众位大老爷抬举!我这一去冰清玉洁,干事回还,管着你们喝采也。(做出门科)(刘衙内背云)孩儿也,您近前来。论咱的官位可也勾了,止有家财略略少些。如今你两个到陈州去,因公干私,将那学士定下的官价,五两白银一石细米,私下改做十两银子一石,米里面再插上些泥土糠秕,则还他个数儿罢。斗是八升的斗,秤是加三的秤,随他有甚么议论到学士根前,现放着我哩。你两个放心的去。(小衙内云)父亲,我两个知道,你何须说,我还比你乖哩。则一件,假似那陈州百姓每不伏我呵,我可怎么整治他?(刘衙内云)孩儿,你也说的是,我再和学士说去。(做见学士科,云)学士,则一件两个孩儿陈州粜米去。那里百姓刁顽,假若不伏我这两个孩儿,却怎生整治他?(范学士云)衙内,投至你说时,老夫先在圣人根前奏过了也。若陈州百姓刁顽呵,有敕赐紫金锤,打死勿论。令人快捧过来。衙内,兀的便是紫金锤,你将去交付那个孩儿,着他小心在意者。(小衙内云)则今日领着大人的言语,便往陈州开仓,走一遭去来。(诗云)议定五两粜一石,改做十两落他些,父亲保举无差谬,则我两人原是恶赃皮。(同杨金吾下)(刘衙内云)学士,两个孩儿去了也。(范学士云)刘衙内,你两个孩儿去了也。(唱)【仙吕】【赏花时】只为那连岁灾荒料不收,致使的一郡苍生强半流,因此上粜米去陈州。你将着孩儿保奏,不知他可也分得帝王忧?(云)令人,将马来,老夫回圣人的话去也。(同刘下)(韩魏公云)老丞相,看这两个到的陈州,那里是济民,必然害民去也。异日若本州具奏将来。老夫另有个主意。(吕夷简云)全仗老丞相为国救民。(韩魏公云)范学士已入朝回圣人的话去了,咱和你且归私宅中去来。(诗云)赈济饥荒事不轻,须凭廉干救苍生。(吕夷简诗云)他时若有风闻入,我和你一一还当奏圣明。(同下)第一折(小衙内同杨金吾引左右捧紫金锤上,诗云)我做衙内真个俏,不依公道则爱钞,有朝事发丢下头,拼着帖个大膏药。小官刘衙内的孩儿小衙内,同着这妹夫杨金吾两个,来到这陈州开仓粜米。父亲的言语,着俺二人粜米,本是五两银子一石,改做十两银子一石;斗里插上泥土糠秕,则还他个数儿;斗是八升小斗,秤是加三大秤。如若百姓们不服,可也不怕,放着有那钦赐的紫金锤哩。左右,与我唤将斗子来者。(左右云)本处斗子安在?(二丑斗子上,诗云)我做斗子十多罗,觅些仓米养老婆,也非成担偷将去,只在斛里打鸡窝,俺两个是本处仓里的斗子。上司见我们本分老实,一颗米也不爱,所以积年只用俺两个。如今新除将两个仓官来。说道十分利害,不知叫我们做甚么?须索见他走一遭去。(做见科,云)相公,唤小人有何事?(小衙内云)你是斗子,我分付你:现有钦定价,是十两银子一石米,这个数内我们再克落一毫不得的;只除非把那斗秤私下换过了,斗是八升的小斗,秤是加三的大秤。我若得多的,你也得少的,我和你四六家分。(大斗子云)理会的。正是这等,大人也总成俺两个斗子,图一个小富贵。如今开了这仓,看有甚么人来。(杂扮籴米百姓三人同上,云)我每是这陈州的百姓,因为我这里亢旱了三年,六料不收,俺这百姓每好生的艰难。幸的天恩,特地差两员官来这里开仓卖米。听的上司说道,钦定米价是五两白银粜一石细米,如今又改做了十两一石,米里又插上泥土糠秕;出的是八升的小斗,入的又是加三的大秤。我们明知这个买卖难和他做,只是除了仓米又没处籴米,教我们怎生饿得过!没奈何,只得各家凑了些银子,且买些米去救命。可早来到了也。(大斗子云)你是那里的百姓?(百姓云)我每是这陈州百姓,特来买米的。(小衙内云)你两个仔细看银子,别样假的也还好看,单要防那"四堵墙",休要着他哄了。(二斗子云)兀那百姓,你凑了多少银子来籴米?(百姓云)我众人则凑得二十两银子。(大斗子云)拿来上天平弹着。少少少,你这银子则十四两。(百姓云)我这银子还重着五钱哩。(小衙内云)这百姓每刁泼,拿那金锤来打他娘。(百姓云)老爷不要打,我每再添上些便了。(大斗子云)你趁早儿添上,我要和官四六家分哩。(百姓做添银科,云)又添上这六两。(二斗子云)这也还少些儿,将就他罢。(小衙内云)既然银子足了,打与他米去。(二斗子云)一斛,两斛,三斛,四斛。(小衙内云)休要量满了,把斛放趄着,打些鸡窝儿与他。(大斗子云)小人知道,手里赶着哩。(百姓云)这米则有一石六斗,内中又有泥土糠皮,舂将来则勾一石多米。罢罢罢,也是俺这百姓的命该受这般磨灭。正是医的眼前疮,剜却心头肉。(同下)(正末扮张忄敝古同孩儿小忄敝古上,诗云)穷民百补破衣裳,污吏春衫拂地长;稼穑不知谁坏却,可教风雨损农桑。老汉陈州人氏,姓张,人见我性儿不好,都唤我做张忄敝古。我有个孩儿张仁。为因这陈州缺少米粮,近日差的两个仓官来。传闻钦定的价是五两白银一石细米,着账济俺一郡百姓;如今两八仓官改做十两银子一石细米,又使八升小斗,加三大秤。庄院里攒零合整,收拾的这几两银子籴米,走一遭去来。(小忄敝古云)父亲,则一件,你平日间是个性儿古忄敝的人,倘若到的那买米处,你休言语则便了也。(正末云)这是朝廷救民的德意,他假公济私,我怎肯和他干罢了也呵!(唱)【仙吕】【点绛唇】则这官吏知情,外合里应,将穷民并。点纸连名,我可便直告到中书省。(小忄敝古云)父亲,咱遇着这等官府也说些甚么!(正末唱)【混江龙】做的个上梁不正,只待要损人利己惹人憎。他若是将叫刁蹬,休道我不敢掀腾。柔软莫过溪涧水,到了不平地上也高声。他也故违了皇宣命,都是些吃仓廒的鼠耗,咂脓血的苍蝇。(云)可早来到也。(做见斗子科)(大斗子云)兀那老子,你来籴米,将银子来我秤。(正末做递银子科,云)兀的不是银子。(大斗子做秤银子科,云)兀那老的,你这银子则八两。(正末云)十二两银子,则秤的八两,怎么少偌多?(小忄敝古云)哥,我这银子是十二两来,怎么则秤八两?你也放些心平着。(二斗子云)这厮放屁!秤上现秤八两,我吃了你一块儿那?(正末云)嗨,本是十二两银子,怎么秤做八两?(唱)【油葫芦】则这攒典哥哥休强挺,你可敢教我亲自秤?(大斗子云)这老的好无分晓,你的银子本少,我怎好多秤了你的?只头上有天哩。(正末唱)今世人那个不聪明,我这里转一转,如上思乡岭;我这里步一步,似入琉璃井。(大斗子云)则这般秤,八两也还低哩。(正末唱)秤银子秤得高,(做量米科)(二斗子云)我量与你米,打个鸡窝,再?了些。(小忄敝古云)父亲,他那边又?了些米去了。(正末唱)哎!量米又量的不平。元来是八升口叚小斗儿加三秤。只俺这银子短二两,怎不和他争?(大斗子云)我这两个开仓的官,清耿耿不受民财,干剥剥则要生钞,与民做主哩。(正末云)你这官人是甚么官人?(二斗子云)你不认的,那两个便是仓官。(正末唱)【天下乐】你比那开封府包龙图少四星。(大斗子云)兀那老子休要胡说,他两个是权豪势要的人,休要惹他。(正末唱)卖弄你那官清法正行,多要些也不到的担罪名。(二斗子云)这米还尖,再抓了些者。(小忄敝古云)父亲,他又□了些去了。(正末唱)这壁厢去了半斗,那壁厢□了几升,做的一个轻人来还自轻。(二斗子云)你挣着口袋,我量与你么。(正末云)你怎么量米哩?俺不是私自来籴米的。(大斗子云)你不是私自来籴米,我也是奉官差,不是私自来粜米的。(正末唱)【金盏儿】你道你奉官行,我道你奉私行。俺看承的一合米关着八九个人的命,又不比山麋野鹿众人争。你正是饿狼口里夺脆骨,乞儿碗底觅残羹。我能可折升不折斗,你怎也图利不图名?(大斗子云)这老子也无分晓,你怎么骂仓官?我告诉他去来。(大斗子做禀科)(小衙内云)你两个斗子,有甚么话说?(大斗子云)告的相公得知,一个老子来籴米,他的银子又少,他倒骂相公哩。(小衙内云)拿过那老子来。(正末做见科)(小衙内云)你这个虎刺孩作死也!你的银子又少,怎敢骂我?(正末云)你这两个害民的贼,于民有损,为国无益。(大斗子云)相公,你看小人不说谎,他是骂你来么?(小衙内云)这老匹夫无礼,将紫金锤来打那老匹夫。(做打正末科)(小忄敝古做拴头科,云)父亲精细者!我说甚么来?我着你休言语,你吃了这一金锤。父亲,眼见的无那活的人也!(杨金吾云)打的还轻,依着我性,则一下打出脑浆来,且着他包不成网儿。(正末做渐醒科)(唱)【村里迓鼓】只见他金锤落处,恰便似轰雷着顶,打的来满身血迸,教我呵怎生扎挣。也不知打着的是脊梁,是脑袋,是肩井;但觉的刺牙般酸,剜心般痛,剔骨般疼。哎哟,天那!兀的不送了我也这条老命!(云)我来买米,如何打我,(小衙内云)把你那性命则当根草,打甚么不紧!是我打你来,随你那里告我去。(小忄敝古云)父亲也,似此怎了?(正末唱)【元和令】则俺个籴米的有甚罪名?和你这粜米的也不干净。(小衙内云)是我打你来,没事没事,由你在那里告我。(正末唱)现放着徒流笞杖,做不严刑。却不道家家门外千丈坑,则他这得填平处且填平,你可也被人推更不轻。(杨金吾云)俺两个清似水,白如面,在朝文武,谁不称赞我的。(正末唱)【上马娇】哎,你个萝卜精,头上青(小衙内云)看起来我是野菜,你怎么骂我做萝卜精?(正末唱)坐着个爱钞的寿官厅,面糊盆里专磨镜。(杨金吾云)俺两个至一清廉有名的。(正末唱)哎,还道你清。清赛玉壶冰。(小衙内云)怕不是皆因我二人至清,满朝中臣宰举保将我来的。(正末唱)【胜葫芦】都只待遥指空中雁做羹,那个肯为朝廷。(杨金吾云)你那老匹夫,把朝廷来压我哩。我不怕,我不怕。(正末唱)有一日受法餐刀正典刑,恁时节,钱财使罄。人亡家家破,方悔道不廉能。(小衙内云)我见了那穷汉似眼中疔,肉中刺,我要害他,只当捏烂柿一般,值个甚的。(正末云)噤声!(唱)【后庭花】你道穷民是眼内疔,佳人是颏下瘿。(带云)难道你家没王法的?(唱)便容你酒肉摊场吃,谁许你金银上秤秤?(云)孩儿,你也与我告去。(小忄敝古云)父亲。你看他这般权势,只怕告他不得么。(正末唱)儿也你快去告,不须惊。(小忄敝古云)父亲要告他,指谁做证见?(正末唱)只指着紫金锤专为照证。(小忄敝古云)父亲,证见便有了,却往那里告他去?(正末唱)投词院直至省,将冤屈叫几声,诉出咱这实情,怕没有公与卿,必然的要准行。(小忄敝古云)若是不准,再往那里告他?(正末唱)任从他贼丑生,百般家着智能。遍衙门告不成。也还要上登闻将怨鼓鸣。【青哥儿】虽然是输赢输赢无定,也须知报应报应分明。难道紫金锤就好活打杀人性命?我便死在幽冥,决不忘情,待告神灵,拿到阶庭,取下诏承,偿俺残生,苦恨才平。若不沙则我这双儿鹘鸰也似眼中睛,应不瞑。(云)孩儿,眼见得我死了也,你与我告去。(小忄敝古云)您孩儿知道。(正末云)这两个害民的贼,请了官家大俸大禄,不曾与天子分忧,倒来苦害俺这里百姓。天那!(唱)【赚煞尾】做官的要了钱便糊突,不要钱方清正。多似你这贪污的,枉把皇家禄清。(带云)你这害民的贼,也想一想差你开仓粜米,是为着何来?(唱)兀的赈济饥荒你也该自省,怎倒将我一锤儿打坏天灵?(小忄敝古云)父亲,我几时告去?(正末唱)则今日便登程,直到王京,常言道"厮杀无如父子兵"。拣一个清耿耿明朗朗官人每告整,和那害民的贼徒折证。(小忄敝古云)父亲。可是那一位大衙门告他去?(正末叹云)若要与我陈州百姓除了这害呵。(唱)则除是包龙图那个铁面没人情。(下)(小忄敝古哭科,云)父亲亡逝已过,更待干罢。我料着陈州近不的他,我如今直至京师,拣那大大的衙门里告他去。(诗云)尽说开仓为救荒,反教老父一身亡。此生不是空桑出。不报冤仇不姓张。(下)(小衙内云)斗子,那老子要告俺去。我算着就告到京师,放着我老子在哩。况那范学士是我老子的好朋友,休说打死一个,就打死十个,也则当五双。俺两个别无甚事,都去狗腿湾王粉头家里喝酒去来。一了说,仓廒府库,抹着便富,王粉头家。不误主顾。(下)第二折(范学士领祗侯上,云)老夫范仲淹。自从刘衙内保举他两个孩儿去陈州开仓粜米,谁想那两个到的陈州,贪赃坏法,饮酒非为。奉圣人的命,着老夫再差一员正直的去陈州,结断此一桩公事,就敕赐势剑金牌,先斩后闻。今日在此议事堂中,与众公卿聚议,怎么这早晚还不见来。令人,门首觑着,若来时,报复我知道。(祗侯云)理会的。(韩魏公上,云)老夫韩魏公,今有范天章学士在于议事堂,令人来请。不知有甚事?须索去走一遭。可早来到这门首也。(祗侯报云)韩魏公到。(范学士云)道有请。(韩魏公做见科)(范学士云)老丞相来了也,请坐。(吕夷简上,云)老夫吕夷简。正在私宅闲坐,有范学士在于议事堂,令人来请,须索去走一遭。不觉早来到了也。(祗侯报云)吕平章到。(范学士云)道有请。(吕夷简见科,云)老丞相在此。学士,今日请老夫果有何事?(范学士云)二位老丞相,则因为前者陈州粜米一事,刘衙内举保他那两个孩儿做仓官去,如今在那里贪赃坏法,饮酒非为。奉圣人的命,教老夫在此聚会众多臣宰,举一个正直的官员前去陈州,结断此事。只等众大人来全了时,同举一位咱。(韩魏公云)想学士必已得人,某等便当举荐。(小忄敝古上,云)自家小忄敝古。俺和父亲同去籴米,不想被两个仓官将俺父亲打死了。俺父亲临死之时,着我告包待制去。见说是个白髭须的老儿。我来到这大街上等着,看有甚么人来。(刘衙内上,云)小官刘衙内。自从两小孩儿去陈州粜米,至今音信皆无。早间有范学士着人来请我,不知又是甚么事?须索走一遭去者(小忄敝古云)这个白髭须的老儿,敢是包待制?我试迎着告咱。(做跪科)(刘衙内云)兀那小的,你有甚么冤枉的事?我与你做主。(小忄敝古云)我是陈州人氏,俺爷儿两个将着十二两银子籴米去,被那仓官将俺父亲则一金锤打死了。那里无人敢近他,爷爷敢是包待制么?与小的每做主咱。(刘衙内云)兀那小的,则我便是包待制。你休去别处告,我与你做主。你且一壁有者。(小忄敝古起科,云)理会的。(刘衙内背云)嗨,我那两个小丑生,敢做下来也!令人,报复去,道有刘衙内在于门首。(祗侯云)刘衙内到。(刘衙内做见科)(范学士云)衙内,你保举的两个好清官也!(刘衙内云)学士,我那两个孩儿果然是好清官,实不敢欺。(范学士云)衙内,老夫打听的,你两个孩儿到的陈州,则是饮酒非为,不理正事。贪赃坏法,苦害百姓。你知么?(衙内云)老丞相休听人的言语,我保举的人,并无这等勾当。(范学士云)二位老丞相,他还不信哩。(小忄敝古问祗侯云)哥哥,恰才那进去的,敢是包待制爷爷么?(祗侯云)则他是刘衙内,你要问包待制还不曾来哩。(小忄敝古云)天那!我要告这刘衙内,谁想正投在老虎口里,可不我死也!(正末扮包待制领张千上,云)老夫姓包名拯,字希文。本贯金斗郡四望乡老儿村人氏。官拜龙图阁待制,正授南衙开封府尹之职。奉圣人的命,上五南采访已回。须索到议事堂中,见众公卿,走一遭去来。(张千云)想老相公为官,多早晚升厅?多早晚退衙?老相公试说一遍,与您孩儿听咱。(正末唱)【正宫】【端正好】自从那云滚滚卯时初,直至日淹淹的申牌后,刚则是无倒断簿,领埋头。更被那紫襕袍拘束的我难抬手。我把那为官事都参透。【滚绣球】待不要钱呵,怕违了众情;待等要钱呵,又不是咱本谋。只这月俸钱做咱每人情不彀。(张千云)老相公平日是个不避权豪势要之人也。(正末唱)我和那权豪每结下些山海也似冤仇:曾把个鲁斋郎斩市曹,曾把个葛监军下狱囚,剩吃了些众人每毒咒。(张千云)老相公,如今虽然年老,志气还在哩。(正末唱)到今日一笔都勾。从今后不干己事休开口,我则索会尽人间只点头,倒大来优游。(云)可早来到议事堂门首也。张千,接下马者。(小忄敝古云)我问人来说,这个便是包待制。(做跪叫科,云)冤屈也!爷爷与孩儿每做主咱。(正末云)兀那小的,你那里人氏?有甚么冤枉事?你实说来,老夫与你做主。(小忄敝古云)孩儿每陈州人氏,嫡亲的父子二人。父亲是张忄敝古。今有两个官人,在陈州开仓粜米,钦定五两银子一石,他改做十两一石。俺一家儿苦凑得十二两银子买米,他则秤的八两。俺父亲向前分辨去,他着那紫金锤一锤打死。孩儿要去声冤告状,尽道他是权豪势要之家,人都近不的他。俺父亲临死之时,曾说道:"孩儿,等我命终,你直至京师寻着包待制爷爷那里告去。"我投至的见了爷爷,就是拨云见日,昏镜重磨,须与孩儿每做主咱。(诗云)本待将衷情细数,奈哽咽吞声莫吐;紫金锤打死亲爷,委实是含冤受苦。(正末云)你且一壁有者。(小忄敝古扯正末科,云)爷爷不与孩儿做主,谁做主咱?(正末云)我知道了也。(三科了)(正末云)令人,报复去,道有包待制在于门首。(祗侯报云)有包待制来了也(范学士云)好好,包龙图来了,快有请。(正末做见科)(韩魏公云)待制五南采访初回,鞍马上劳神也。(正末云)二位老丞相和学士治事不易。(刘衙内云)老府尹远路风尘。(正末云)衙内恕罪。(衙内背云)这老子怎么瞅我那一眼,敢是见那个告状的人来?我则做不知道。(正末云)老夫上五南采访回来,昨日见了圣人,今日特特的拜见二位老丞相和学士来。(范学士云)不知待制多大年纪为官?如今可多大年纪?请慢慢的说一遍,某等敬听。(正末云)学士问老夫多大年纪为官,如今有多大年纪。学士不嫌絮烦,听老夫慢慢的说来。(唱)【倘秀才】我从那及第时三十五六,我如今做官到七十也那八九。岂不闻"人到中年万事休"。我也曾观唐汉,看春秋,都是俺为官的上手。(范学士云)待制做许多年官也,历事多矣。(吕夷简云)待制为官,尽忠报国,激浊杨清。如今朝里朝外权豪势要之家,闻待制大名,谁不惊惧。诚哉,所谓古之直臣也。(正末云)量老夫何足挂齿,想前朝有几个贤臣,都皆屈死,似老夫这等粗直,终非保身之道。(范学士云)请待制试说一遍咱。(正末唱)【滚绣球】有一个楚屈原在江上死,有一个关龙逢刀下休,有一个纣比干曾将心剖,有一个未央宫屈斩了韩侯。(吕夷简云)待制,我想张良坐筹帷幄之中,决胜千里之外,辅佐高祖,定了天下。见韩信遭诛,彭越被醢,遂辞去侯爵愿从赤松子游,真有先见之明也。(正末唱)那张良呵若不是疾归去,(韩魏公云)那越国范蠡,扁舟五湖,却也不弱。(正末唱)那范蠡呵若不是暗奔走,这两个都落不的完全尸首。我是个漏网鱼,怎再敢吞钩?不如及早归山去,我则怕为官不到头,枉了也干求。(云)二位老丞相和学士,老夫年迈,不能为官。到来日见了圣人。就告致仕闲居也。(范学士云)待制,你差了也。如今朝中似待制这等清正的,能有几人?况年纪尚未衰迈,正好为官,因何便告致仕那?(正末云)学士,老夫自有说的事。(刘衙内云)老府尹说的是年纪老了,如今弃了官告致仕闲居,倒快活也。(范学士云)老相公有甚么事要说老夫听咱?(正末唱)【呆骨朵】老人有件事向君王陈奏,只说那权豪每是俺敌头。(范学士云)那权豪的,老相公待要怎么?(正末唱)他便似打家的强贼。俺便似看家的恶狗。他待要些钱和物,怎当的这狗儿紧追逐。只愿俺今日死,明日亡,惯的他千自在,百自由。(范学上云)待制,你且回私宅中去者。老夫在此,别有商议。(正末做辞科,云)二位老丞相和学士恕罪,老夫告回也。(做出门科)(小忄敝古在门首跪叫科,云)爷爷与孩儿做主咱!(正末云)我险些儿忘了这一件事。兀那小的,你先回去,我随后便来也。(小忄敝古谢科,云)既然今日见了包待制,必然与我做主。他教我先回去,则今日不敢久停久住,便索先上陈州等他去来。(诗云)我今日得见龙图,告父亲屈死无辜,转陈州等他来到,也把紫金锤打那囚徒。(下)(正末做回身再入科)(范学士云)待制去了,为何又回来也?(正末云)老夫欲要回去,听的陈州一郡滥官污吏,甚是害民,不知老相公曾差甚么能事官员陈州去也不曾?(韩魏公云)学士先曾委了两员官去了。(正末云)可是那两员官去来?(范学士云)待制不知,自你上五南采访去了。朝中一时乏人,差着刘衙内的儿子刘得中,女婿杨金吾,到陈州粜米去,好久不见来回话哩。(正末云)见说陈州一郡官吏贪污,黎民顽鲁,须再差一员去陈州考察官吏,安抚黎民,可不好也。(韩魏公云)待制不知,今日聚集俺多官,正为此事。(范学士云)奉圣人的命,着老夫再差一员清正的官去陈州,一来粜米,二来就勘断这桩事。老夫想别人去,可也干不的事,就烦待制一行,意下如何?(正末云)老夫去不的。(吕夷简云)待制去不的,可着谁去?(范学士云)待制坚意不肯去,刘衙内,你让待制这一遭。他若不去,你便去。(衙内云)小官理会的。老府尹到陈州走一遭去,打甚么不紧?(正末云)既然衙内着老夫去。我看衙内的面皮。张千,准备马,便往陈州走一遭去来。(刘衙内做惊科,背云)哎哟!若是这老子去呵,那两个小的怎了也!(正末唱)【脱布衫】我从来不劣方头,恰便似火上浇油,我偏和那打势力的官人每卯酉,谢大人向朝中保奏。(刘衙内云)我并不曾保奏你哩。(正末唱)【小梁州】我一点心怀社稷愁,(云)张千,将马来。(张千云)理会的。(正末唱)则今日便上陈州,既然心去意难留。他每都穿连透,我则怕关节儿枉生受。(云)二位老丞相和学士听者:老夫去则去,倘有权豪势要之徒,难以处治,着老夫怎处?(范学士云)待制再也不必过虑,圣人的命,敕赐与你势剑金牌,先斩后闻。请待制受了势剑金牌,便往陈州去。(正末唱)【幺篇】谢圣人肯把黎民救,这剑也,到陈州怎肯干休,敢着你吃一会家生人肉。哎!看那个无知禽兽,我只待先斩了逆臣头。(刘衙内云)老府尹若到陈州,那两个仓官,可是我家里小的,看我分上看觑咱。(正末做看剑,云)我知道,我这上头看觑他。(做三科)(衙内云)老府尹好没面情,我两次三番与你陪话,你看着这势剑,说这上头看觑他。你敢杀了我两个小的?论官职我也不怕你,论家财我也受用似你。(正末云)我老夫怎比得你来。(唱)【耍孩儿】你积趱的金银过北斗,你指望待天长地久。看你那于家为国下场头,出言语不识娘羞。我须是笔尖上挣□来的千钟禄,你可甚剑锋头博换来的万户侯。(衙内云)老府尹。我也不怕你。(正末唱)你那里休夸口,你虽是一人为害,我与那陈州百姓每分忧。(刘衙内云)老府尹,你不知这仓官也不好做。(正末云)仓官的弊病,老夫尽知。(衙内云)你知道时,你说仓官的弊病咱。(正末呵)【煞尾】河涯边趱运下些粮,仓廒中囤塌下些筹,只要肥了你私囊,也不管民间瘦。(带云)我如今到那里呵。(唱)敢着他收了蒲蓝罢了斗。(同张千下)(刘衙内云)列位老相公,这桩事不好了。这老子到那里时,将俺这两个小的肯干罢了也。(韩魏公云)衙内,不妨事,你只与学士计较,老夫和吕丞相先回去也。(诗云)衙内心中莫要慌,天章学士慢商量;(吕夷简诗云)凤凰飞上梧桐树,自有傍人道短长。(同下)(范学士云)刘衙内,你放心。老夫就到圣人根前说过,着你亲身为使命告一纸文书,则赦活的不赦死的。包你没事便了。(衙内云)既如此,多谢了学士。(范学士云)你跟着老夫见圣人走一遭去来。(诗云)莫愁包待制,先请赦书来;(刘衙内诗云)全凭半张纸,救我一家灾。(同下)第三折(小衙内同杨金吾上)(小衙内诗云)日间不做亏心事,半夜敲门不吃惊。自家刘衙内孩儿。俺二人自从到陈州开仓粜米,依着父亲改了价钱,插上糠土,克落了许多钱钞,到家怎用得了。这几日只是吃酒耍子。听知圣人差包待制来了。兄弟,这老儿不好惹,动不动先斩后闻。这一来,则怕我们露出马脚来了。我们如今去十里长亭,接老包走一遭去。(诗云)老包姓儿亻少,荡他活的少;若是不容咱,我每则一跑。(同下)(张千背剑上)(正末骑马做听科)(张千云)自家张千的便是。我跟着这包待制大人,上五南路采访回来,如今又与了势剑金牌,往陈州粜米去。他在这后面,我可在前面,离的较远。你不知这位大人清廉正直,不爱民财,虽然钱物不要,你可吃些东西也好。他但是到的府州县道,下马升厅,那官人里老安排的东西,他看也不看。一日三顿,则吃那落解粥。你便老了吃不得,我是个后生家。我两只脚伴着四个马蹄子走,马走五十里,我也跟着走五十里,马走一百里,我也走一百里。我这一顿落解粥,走不到五里地面,早肚里饥了。我如今先在前面,到的那人家里,我则说,"我是跟包待制大人的,如今往陈州粜米去,我背着的是势剑金牌,先斩后闻,你快些安排下马饭我吃。"肥草鸡儿,茶浑酒儿,我吃了那酒,吃了那肉,饱饱儿的了。休说五十里,我咬着牙直走二百里,则有多哩。嗨!我也是个傻弟子孩儿!又不曾吃个,怎么两片口里劈溜扑刺的,猛可里包待制大人后面听见,可怎了也!(正末云)张千,你说甚么哩?(张千做怕科,云)孩儿每不曾说甚么。(正末云)是甚么"肥草鸡儿"?(张千云)爷,孩儿每不曾说甚么"肥草鸡儿"。我才则走哩,遇着个人,我问他"陈州有多少路?"他说道"还早哩"。几曾说甚么"肥草鸡儿"?(正末云)是甚么茶浑酒儿?(张千云)爷,孩儿每不曾说甚么茶浑酒儿"。我走着哩,见一个人,问他"陈州那里去"?他说道线也似一条直路,你则故走。孩儿每不曾说甚么"茶浑酒儿"。(正末云)张千,是我老了,都差听了也。我老人家也吃不的茶饭,则吃些稀粥汤儿。如今在前头有的尽你吃,尽你用,我与你那一件厌饫的东西。(张千云)爷,可是甚么厌饫的东西?(正末云)你试猜咱。(张千云)爷说道"前头有的尽你吃,尽你用",又与我一件儿厌饫的东西。敢是苦茶儿?(正末云)不是。(张千云)萝卜简子儿?(正末云)不是。(张千云)哦,敢是落解粥儿?(正末云)也不是。(张千云)爷,都不是,可是甚么?(正末云)你脊梁上背着的是甚么?(张千云)背着的是剑。(正末云)我着你吃那一口剑。(张?驴疲?爷,孩儿则吃些落解粥儿倒好。(正末云)张千,如今那普天下有司官吏,军民百姓,听的老夫私行,也有那欢喜的,也有那烦恼的。(张千云)爷不问,孩儿也不敢说。如今百姓每听的包待制大人到陈州粜米去,那个不顶礼。都说"俺有做主的来了!这般欢喜,可是为何?(正末云)张千也,你那里知道,听我说与你咱。(唱)【南吕】【一枝花】如今那个差的民户喜,也有那干请俸的官人每怨。急切里称不了包某的心,百般的纳不下帝王宣,我如今暮景衰年,鞍马上实劳倦。如今那普天下人尽言道:"一个包龙图暗暗的私行,唬得些官吏每兢兢打战。"【梁州第七】请俸禄五六的这万贯,杀人到三二十年,随京随府随州县。自从俺仁君治世,老汉当权,经了这几番刷卷,备细的究出根原。都只是庄农每争竞桑田,弟兄每分另家缘。俺俺俺,宋朝中大小官员;他他他,剩与你财主每追徵了些利钱;您您您,怎知道穷百姓苦恹恹叫屈声冤,如今的离陈州不远,便有人将咱相凌贱,你也则诈眼儿不看见;骑着马,揣着牌,自向前,休得要摆袖揎拳。(云)张千,离陈州近也,你转着马?揣着牌,先进城去,不要作践人家。(张千云)理会的。爷,我骑着马去也。(正末云)张千,你转来,我再分付你:我在后面,如有人欺负我,打我,你也不要来劝,紧记者。(张千云)理会的。(张千做去科)(正末云)张千,你转来。(张千云)爷,有的说就马上说了罢。(正末云)我分付的紧记者。(张千云)爷,我先进城去也。(下)(搽旦王粉莲赶驴上,云)自家王粉莲的便是。在这南关里狗腿湾儿住。不会别的营生买卖,全凭着卖笑求食。俺这此处有上司差两个开仓粜米官人来,一个是杨金吾,一个是刘小衙内。他两个在俺家里使钱,我要一奉十,好生撒馒。他是权豪势要,一应闲杂人等,再也不敢上门来。俺家尽意的奉承他,他的金银钱钞可也都使尽俺家里。数日前将一个紫金锤当在俺家,若是他没钱取赎,等我打些钗儿戒指儿,可不受用。恰才几个姊妹请我吃了几杯酒,他两个差人牵着个驴子来取我。三不知我骑上那驴子,忽然的叫了一声,丢了个撅子,把我直跌下来,伤了我这杨柳细,好不疼哩。又没个人扶我,自家挣得起来,驴子又走了,我赶不上,怎么得人来替我拿一拿住也好那!(正末云)这个妇人,不像个良人家的妇女。我如今且替他笼住那头口儿,问他个详细,看是怎么。(旦儿做见正末科,云)兀那个老儿,你与我拿住那驴儿者。(正末做拿住驴子科)(旦儿做谢科,云)多生受你老人家也。(正末云)姐姐,你是那里人家?(旦儿云)正是这个庄家老儿,他还不认的我哩。我在狗腿湾儿里住。(正末云)你家里做甚么买卖?(旦儿云)老儿你试猜咱。(正末云)我是猜咱。(旦儿云)你猜。(正末云)莫不是油磨房?(旦儿云)不是。(正末云)解典库?(旦儿云)不是。(正末云)卖布绢段匹?(旦儿云)也不是。(正末云)都不是,可是甚么买卖?(旦儿云)俺家里卖皮鹌鹑儿。老儿,你在那里住?(正末云)姐姐,老汉止有一个婆婆,早已亡过,孩儿又没,随处讨些饭儿吃。(旦儿云)老儿,你跟我去,我也用的你着。你只在我家里有的好酒好肉,尽你吃哩。(正末云)好波,好波,我跟将姐姐去,那里使唤老汉?(旦儿云)好老儿,你跟我家去,我打扮你起来,与你做一领硬挣挣的上盖,再与你做一顶新帽儿,一条茶褐绦儿,一对干净凉皮靴儿,一张凳儿。你坐着在门首,与我家照管门户,好不自在哩。(正末云)姐姐,如今你根前可有甚么人走动?姐姐,你是说与老汉听咱。(旦儿云)老儿,别的郎君子弟,经商客旅,都不打紧。我有两个人,都是仓官,又有权势,又有钱钞,他老子在京师现做着大大的官。他在这里粜米,是十两一石的好价钱,斗又是八升的小斗,秤是加三大秤。尽有东西,我并不曾要他的。(正末云)姐姐不曾要他钱,也曾要他些东西么?(旦儿云)老儿,他不曾与我甚么钱,他则与了我个紫金锤,你若见了,就唬杀你。(正末云)老汉活偌大年纪,几曾看见甚么紫金锤?姐姐若与我见一见儿消灾灭罪,可也好么?(旦儿云)老儿,你若见了好消灾灭罪。你跟我家去来,我与你看。(正末云)我跟姐姐去。(旦儿云)老儿,你吃饭也不曾?(正末云)我不曾吃饭哩(旦儿云)老儿,你跟将我去来,只在那前面,他两个安排酒席等我哩。到的那里,酒肉尽你吃。扶我上驴儿去。(正末做扶旦儿上驴子科)(正末背云)普天下谁不知个包待制,正授南衙开封府尹之职,今日到这陈州,倒与这妇人笼驴也,可笑哩。(唱)【牧羊关】当日离豹尾班多时分,今日在狗腿湾行近远,避甚的马后驴前。我则怕按察司迎着,御史台撞见。本是个显要龙图职,怎伴着烟月鬼狐缠。可不先犯了个风流罪,落的价葫芦提罢俸钱。(旦儿云)老儿,你跟将我去来,我把紫金锤与你看者。(正末云)好,好,我跟将姐姐去,则与老汉紫金锤看一看,消灾灭罪咱。(唱)【隔尾】听说罢气的我心头颤,好着我半晌家气堵住口内言。直将那仓库里皇粮痛作践。他便也不怜,我须为百姓每可怜,似肥汉相博,我着他只落的一声儿喘,(同旦儿下)(小衙内、杨金吾领斗子上)(小衙内诗云)两眼梭梭跳,必定悔气到。若有清官来,一准屋梁吊。俺两个在此接待老包,不知怎么,则是眼跳。才则喝了几碗投脑酒,压一压胆,慢慢的等他。(正末同旦儿上,正末云)姐姐,兀的不是接官厅?我这里等着姐姐。(旦儿云)来到这接官厅,老儿,你扶下我这驴儿来。你则在这里等着我,我如今到了里面,我将些酒肉来与你吃。你则与我带着这驴儿者。(做见小衙内、杨金吾科)(小衙内笑科,云)姐姐,你来了也。(杨金吾云)我的乖,你偌远的到这里来。(旦儿云)该杀的短命,你怎么不来接我?一路上把我掉下驴来,险不跌杀了我。那驴子又走了,早是撞见个老儿,与我笼着驴子。嗨!我争些儿可忘了。那老儿他还不曾吃饭,先与他些酒肉吃咱。(杨金吾云)兀那斗子,与我拿些酒肉与那牵驴的老儿吃。(大斗子做拿酒肉与正末科,云)兀那牵驴的老儿,你来,与你些酒肉吃。(正末云)说与你那仓官去,这酒肉我不吃,都与这驴子吃了。(大斗子做怒科,云)口退!这个村老子好无礼。(做见小衙内科,云)官人,恰才拿将酒肉赏那牵驴的老儿,那老儿一些不吃,都请了这驴儿也。(小衙内云)斗子,你与我将那老儿吊在那槐树上,等我接了老包,慢慢地打他。(大斗子云)理会的。(做吊起正末科)(正末唱)【哭皇天】那刘衙内把孩儿荐,范学士怎也就将敕命宣?只今个贼仓官享富贵,全不管穷百姓受熬煎,一刬的在青楼缠恋。那厮每不依钦定,私自加添,盗粜了仓米,干没了官钱,都送与泼烟花、泼烟花王粉莲。早被俺亲身儿撞见,可便肯将他来轻轻的放免。【乌夜啼】为头儿先吃俺开荒剑,则他那性命不在皇天。刘衙内也。可怎生着我行方便?这公事体察完全,不是流传。那怕你天章学士有夤缘,就待乞天恩走上金銮殿,只我个包龙图元铁面,但少不得着您名登紫禁,身丧黄泉。(张千云)受人之托,必当终人之事。大人的分付,着我先进城去,寻那杨金吾、刘衙内。直到仓里寻他,寻不着一个。如今大人也不知在那里,我且到这接官厅试看咱。(做看见小衙内、杨金吾科,云)我正要寻他两个,原来都在这里吃酒。我过去唬他一唬,吃他几钟酒,讨些草鞋钱儿(见科,云)好也!你还在这里吃酒哩!如今包待制爷要来拿你两个,有的话都在我肚里。(小衙内云)哥,你怎生方便,救我一救,我打酒请你。(张千云)你两个真傻厮,岂不晓得求灶头不如求灶尾?(小衙内云)哥说的是。(张千云)你家的事,我满耳朵儿都打听着。你则放心,我与你周旋便了。包待制是些的包待制,我是立的包待制,都在我身上。(正走云)你好个立的包待制张千也!(唱)【牧羊关】这厮马头前无多说,今日在驿亭中夸大言,信人生不可无权。哎!则你个祗侯王乔诈仙也那得仙。(张千奠酒科,云)我若不救你两个呵,这酒就是我的命。(做见正末怕科,云)兀的不唬杀我也!(正末云唱)唬的来面色如金纸,手脚似风颠。老鼠终无胆,猕猴怎坐禅?(张千云)您两个傻厮,到陈州来粜米,本是钦定的五两官价,怎么改做十两?那张忄敝古道了几句,怎么就将他打死了?又要买酒请张千吃,又擅吊了牵驴子的老儿。如今包待制私行,从东门进城也,你还不去迎接哩。(小衙内云)怎了?怎了?既是包待制进了城,咱两个便迎接去来。(同杨金吾、斗子下)(张千做解正末科)(旦儿云)他两个都走了也,我也家去。兀那老儿,你将我那驴儿来。(张千骂旦儿科,云)贼弟子,你死也,还要老爷替你牵驴儿哩。(正末云)口退!休言语。姐姐,我扶上你驴儿去。(正末做扶旦儿上驴科)(旦儿云)老儿,生受你。你若忙便罢,你若得那闲时,到我家来看紫金锤咱。(下)(正末云)这害民贼好大胆也呵。(唱)【黄钟煞尾】不忧君怨和民怨,只爱花钱共酒钱。今日个家破人亡立时见,我将你这害民的贼鹰鹯。一个个拿到前,势剑上性命捐。莫怪咱个矜怜,你只问王家的那泼贱,也不该着我笼驴儿步行了偌地远。(同张千下)第四折(净扮州官同外郎上)(州官诗云)我做个州官不歹,断事处摇摇摆摆。只好吃两件东西,酒煮的团鱼螃蟹。小官姓寥名花,叨任陈州知州之职。今日包待制大人升厅坐衙,外郎,你与我将各项文卷打点停当,等佥押者。(外郎云)你与我这文卷,教我打点停当,我又不识字,我那里晓的!(州官云)好打这厮,你不识字,可怎么做外郎那?(外郎云)你不知道,我是雇将来的,顶缸外郎。(州官云)唗!快把公案打扫的干净,大人敢待来也。(张千排衙上,云)喏!在衙人马平安。(正末上,云)老夫包拯。因为陈州一郡滥官污吏,损害黎民。奉圣人的命,着老夫考察官吏,安抚黎民,非轻易也呵。(唱)【双调】【新水令】叩金銮亲奉帝王差,到陈州与民除害。威名连地震,杀气和霜来。手执升势剑令牌,哎!你个刘衙内且休怪。(云)张千,将那刘得中一行人都与我拿将过来。(张千云)理会的。(做拿刘衙内、杨金吾并二斗子跪见科,云)当面。(正末云)您知罪么?(小衙内云)俺不知罪。(正末云)兀那厮,钦定的米价是多少银子粜一石来?(小衙内云)父亲说道钦定的价是十两一石。(正末云)钦定的价元是五两一石,你私自改做十两,又使八升小斗,加三大秤,你怎做的不知罪那?(唱)【驻马听】你只要钱财,全不顾百姓每贫穷,一味的刻。今遭杻械,也是你五行福谢做了半生灾。只见他向前呵,如上吓魂台,往后呵,似入东洋海。投至的分尸在市街,我着你一灵儿先飞在青霄外。(云)张千,南关去拿将那王粉莲,就连着紫金锤一齐解来。(张千云)理会的。(做拿王粉莲跪科,云)王粉莲当面。(正末云)兀那王粉莲,你认的我么?(王粉莲云)我不认的你。(正末唱)【雁儿落】难道你王粉头直恁呆,偏不知包待制多谋策。你道是接仓官有大钱,怎么的见府尹无娇态?(云)兀那王粉莲,这金锤是谁与你来?(王粉莲云)是杨金吾与我来。(正末云)张千,选大棒子将王粉莲去裩,决打三十者。(打科)(正末云)打了抢出去。(抢出科)(王粉莲下)(正末云)张千,将杨金吾采上前来。(做采杨全吾上科)(正末云)这金锤上有御书图号,你怎生与了王粉莲?(杨金吾云)大人可怜见,我不曾与他,我则当的几个烧饼儿吃哩。(正末云)张千,先拿出杨金吾去在市曹中枭首报来。(张千云)理会的。(正末唱)【得胜令】呀,你只待钱眼水狠差排,今日个刀口上送尸骸。你犯了萧何律,难宽纵;便自有蒯通谋,怎救解。你死也休捱,则俺那势剑如风快;你死也应该,谁着你金锤当酒来。(张千拿杨金吾杀科)(正末云)张千,拿过那小忄敝古来。(张千云)小忄敝古当面。(做拿小忄敝古跪科)(正末云)兀那厮,你父亲被那个打死了?(小忄敝古云)是这小衙内把紫金锤打死我父亲来。(正末云)张千,拿过刘得中来,就着小忄敝古也将那金锤将这厮打死者。(张千云)理会的。(正末唱)【沽美酒】小衙内做事歹,小忄敝古且宁奈,也是他自结下冤仇怎得开。非咱忒煞,须偿还你这亲爷债。【太平令】从来个人命事关连天大,怎容他杀生灵似虎如豺。紫金锤依然还在,也将来敲他脑袋。登时间肉拆血洒,受这般罪责,呀,才平定陈州一带。(小忄敝古做打衙内科)(正末云)张千,打死了么?(张千云)打死了也。(正末云)张千,与我拿下小忄敝古者。(张千云)理会的。(张千做拿小忄敝古科)(外扮刘衙内赍赦书慌上,诗云)心忙来路远,事急出家门。小官刘衙内是也。我圣人根前说过,告了一纸赦书,则赦活的不赦死的,星夜到陈州救我两个孩儿。左右,留人者,有赦书在此,则赦活的,不赦死的。(正末云)张千,死了的是谁?(张千云)死了的是杨金吾、小衙内。(正末云)活的是谁?(张千云)是小忄敝古。(刘衙内云)呸!恰好赦别人也。(正末云)张千,放了小忄敝古者。(唱)【殿前欢】猛听的叫赦书来,不由我不临风回首笑咍咍。想他父子每倚势挟权大,到今日也运蹇时衰。他指望着赦来时有处裁,怎知道赦未来,先杀坏,这一番颠倒把别人贷。也非是他人谋不善,总见的个天理明白。(云)张千,将刘衙内拿下者,听老夫下断。(词云)为陈州亢旱不收,穷百姓四散飘流。刘衙内原非令器,杨金吾更是油头。奉敕旨陈州粜米,改官价擅自征收。紫金锤屈打良善,声冤处地惨天愁。范学士岂容奸蠹,奏君王不赦亡囚。今日个从公勘问,遣小忄敝手报亲仇。方才见无私王法,留传与万古千秋。题目范天章政府差官正名包待制陈州粜米